战起1938(300)

那时,我刚刚失掉了一只眼睛,就算治疗及时,这样的卫生条件下,也保不住。

我在战场上没有缺胳膊少腿,却在被俘虏后被一个杂种踢废了眼睛,是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无法淡定。

可我依然忍下来了,这种忍耐一直伴随了我十年。

开始几年很多人都拿自己的家人作为慰藉,他们相互展示着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低声说着过往的美好的回忆。

可是等到没什么可说的,等到时间长远的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时,他们也都沉默了,我不知道在说得大家都能相互背出美好回忆的时候,还有什么值得作为心灵支柱。

我想妈妈,但她已经去了天堂,我想过去的战友,但他们现在也都客死异乡,我想奥古和凯泽尔,但我不知道作为士兵他们是否还活着,历数之下,我能够想的,竟然只剩下一个活人。

秦恬,但愿你没有白白俘虏我,以你那点小聪明,现在应该好好的活下来了吧。

就在我以为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西伯利亚度过时,几个交好的苏联守卫忽然传来消息,在其他国家的压力下,苏联终于要放人了。

而我们,已经是最后一批被放还的俘虏,距离我们被俘,已经整整十年。

当绝望过后希望再来时,所有人都懵住了,毎一夜毎一夜脑中魂牵梦萦的家乡就在眼前,我们激动的几乎连呼吸就要停止,毎个人都满面红光,仿佛下一秒我们就将登上回德国的火车。

在此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一个中途被调来的女看守忽然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她是我的直接上司,叫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她在单独面对我时,忽然语出惊人:“你能留下来吗?”

我不觉得这种笑话一样的问题有回答的必要。

“海因茨,你很快就要是自由人了,你能在这儿成家立业,我,我们可以结婚,我在莫斯科近郊就有房子……”

饶是十年压迫,我也不由得一惊,看向这个自己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上司。

她显得很激动,脸庞发红:“为了你,我一直不肯调离,其实我早就可以去莫斯科政府部门发展了,但是我……海因茨……你懂的,我想,我想……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处理一切,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把年纪了还能以战俘的身份获得美人芳心,这一点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摇头:“不……有人等我回去。”

“是谁?你的妻子吗?”

“不,她不是我妻子……也不是我的情人。”说完这话,我忽然有种恍惚感,似乎就在不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几乎一样的话。

“那她为什么等你,她不可能等你那么久的,十年了,她肯定已经结婚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对,如果她还活着,她肯定已经嫁人了。”我忽然有种自嘲的感觉,“因为她本来就不是等我跟她结婚。”

“那你还……”

“她等我干什么我不管,我只要知道,她在等我……就行了!”

这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

她是唯一一个抓着我的领口告诉我活该遭报应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骂我时让我想拥她入怀的人。

我没有对她刻骨思念,想到她的反抗我咬牙却又愉悦,她和奥古在一起几乎是命定的,我本来就在他们两人的戏外。

小说中总有男人说他如果早一点就可以如何如何。

我迟了吗?没有。

这罪恶的一生中,一个拥抱,一个没有被抗拒的吻,我已经得到了远超我该得到的。

我所做的一切,我丝毫不悔,这一生的信念已经被我用最决绝和灿烂的方式燃焼殆尽,再没有一代人能够像我们这样义无反顾的奔向信仰与毁灭。

没错,我们受到了错误的引领,可是那个人们眼中的魔鬼给了我们别人不曾给我的希望,如果没有他,我们的绝望将会十年二十年的绵延下去,直到垂垂老矣,我都不会知道肆意的活着是什么滋味。

最惨烈的失败就是最大的胜利,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中有他们的血也有我们的泪,即使作为历史的阴暗面,即使都是错的,如果再回到过去,我也不会停手,就像痛恨战争的凯泽尔,和早已知道历史的奥古,他们心中早有厌恶,于是比我更早有了觉悟。战俘营中曾有研究我们的人说我们别无选择,不,并非别无选择,那时摆在我们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抛弃苦难的父母同胞逃离祖国,到别的国家受尽白眼;二就是拿起武器,指向一切无休止压迫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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