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23)

掀起油布,冷不丁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饶是他一个老江湖,也吓了一大跳。

宋微撑着羊皮褥子坐起,嘿嘿赔笑:“七爷。”

穆七爷从惊吓中回神,认出是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宋微!你个混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想起什么,痛心疾首扑上去,哀嚎:“我的宛北云、楼西雪!都被你这混小子糟蹋了!”

宛北云、楼西雪,是南边对大漠顶级白羊毛的美称。这一车羊皮褥子,相当一部分便是这种洁白绵软如同西域云朵雪花一般的极品。

宋微赶忙叫道:“没有没有!七爷别着急,听我说!”

他双手一直提着衣裳下摆,这时跪在车顶上,亮出衣摆里兜着的两只皮靴:“你老请看,我只要上车,就脱了靴子拿衣裳包着,压根没沾到别处。我每天半夜都特地在旅舍井栏边洗个澡,身上干透了才上来。别说泥沙,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怕污了你老的宛北云、楼西雪……”

早有商队伙计围过来,听到这哄堂大笑。

穆七爷气得抽出车厢前的挡板就要揍他:“混账!你给我滚下来!下来!”

宋微挪到侧面,坐在车厢边上,套上靴子,一个纵身,利落地跳下地,冲着穆七爷一躬到底:“七爷息怒!宋微给七爷赔罪。小子仰慕七爷许久了,一心想跟你老多历练、长见识,奈何娘亲舍不得,严词教训,不允我出远门。前日打听得又是七爷领队,走岭南交州,心中着实向往不已,简直寝食难安,这才背人耳目,出此下策。你老实在生气,不劳亲自动手,这里随便哪位大哥,抄板子狠揍我一顿。除非揍到我起不来,否则我是一定要跟着七爷往南去的。”

伙计里有几个与宋微相熟,果然嘻嘻哈哈就去拿板子,毫不客气,照着他屁股来了一下,拍得他吱哇乱叫。

穆七爷拼命板脸也没忍住笑,勉强硬声硬气道:“你娘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留了口信。”

“你能干点啥?”

“啥都能干!只要你老不嫌弃,让干啥干啥。我不要工钱,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就成!”

穆七爷再次狠狠瞪他一眼:“把你躺过的褥子统统理出来,晒足两个时辰再说!”

第11章 劳碌皇差自辛苦,奔波行路竟逍遥

话说宋微潜入商队离家远行的那天晚上,侯小夏待到深夜时分,爬进宋家院墙,敲开宋曼姬的房门,不负重托,将信物和口信一一转达。他不敢细说宋小隐如何勾搭了独孤夫人,然而宋曼姬何许人也,入耳便听出端倪,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那独孤小侯爷一口咬定盗窃之罪,却又拿不出凭据,想来是特地上门算这红杏出墙绿帽压顶的账。

把混账儿子狠狠骂了一顿,又大哭了一回。第二天早上,依旧请了麦阿萨,悲悲戚戚去府衙报官,要找儿子。又暗中委托行商熟人,在外打探儿子消息。同时婉言拜托麦阿萨,留意独孤府动静。她不敢再把因由明着攀到独孤铣身上,所幸独孤家的人也没有再到蕃坊来找麻烦。

宋曼姬一夕愁白了不少头发,终究无法,只得放下愁绪,听天由命。

这边做娘的操碎了心,那边却是当爹的费尽了力。

独孤琛收到儿子的飞鸽密信,连读三遍,才透彻理解了事情经过。拍一下桌子,骂声废物!平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狗熊样,谁都不放在眼里,结果连个养在家里的女人都对付不了。独孤老爹此时浑没想起来这女人乃是自己留下的隐患。

宪侯府的鸽子从西都到京城,单程只需三天。独孤琛盘算着,若是这时候还没抓到崔贞,那金印玉册保不保得住可真难说。崔贞不是不知轻重的女人,她会顺走这两样,大概因为老宅里珍贵物品虽然不少,真正拿出来就能当钱使,又随身带得动的,还就这块四方金子。难为她这些年守着一座大空宅院,连书房暗格都找了出来。

崔贞当初肯跟随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独孤侯爷,图的就是长久的富贵安逸生活。独孤琛吃定了这一点,因为种种缘由,始终不曾把她带回主宅,也没觉得多不放心。本打算自己百年之后,施舍一笔遣散费,打发出门。不想她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并且如此凑巧撞在儿子手上。

高祖亲笔御赐的金印玉册,留到如今,象征意义纪念意义大过实际意义,因为每一任皇帝都会在登基后重新封赏三公五侯,类似于一个刷新盟约、继往开来的仪式。丢了早先的这套东西,没脸面担罪责当然是一定的,但具体后果如何,却全看现任皇帝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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