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304)

唉,怎么又笑场了。

感叹完毕,宋微愣了愣:为什么要说“又”?

咦,不对,这句台词也挺熟。

边揉额头边笑,渐渐收声,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向后转,冲着紧跟自己的蓝靛道:“合着我这是……被软禁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竟叫蓝靛这久居御前的内侍总管感到一缕凛冽杀气。定了定神,才躬身开口:“殿下须静养,别走远了。就在这廊子里溜溜,景致也不错的。宪侯一切布置,皆是为保护殿下,殿下必能谅解。”

为防止再出纰漏,独孤铣将宋微送到自己府里,连夜从北郊府卫军中调来亲卫营精英,把原休王身边侍卫全部换下。这一切做得小心谨慎,既防外敌,亦防内贼。这拨人跟六皇子毫无交情,只会忠于职守,绝不至疏于防范,上当受骗。

宋微抬头看天。半晌,轻轻拍了拍回廊栏杆:“嗯,我能谅解。独孤铣人呢?”

“宪侯大人进宫面圣去了。”

“什么时辰了?”

“初四,申时了。膳食已备好,殿下随时可用。”

原来睡了一整个白天。

“蓝管家,这儿不会就剩了你一个熟人吧?”

“李易大人正在为殿下熬药。”

“冬桑呢?”

蓝靛犹豫片刻,道:“刺客骑走的马上不是洒了冬桑公子制的混淆气味的药粉?他说要将功赎罪,与侍卫们一道追踪去了。”

宋微无语。想想,做垂死挣扎:“我能找小莅来玩儿么?”

蓝靛依旧躬着腰:“殿下,除了老侯爷,侯府其他人均不知殿下在此。”

宋微重重拍几下栏杆,不说话了。

幸亏肚子开始咕噜叫唤,转移了注意力。吃完饭,喝罢药,百无聊赖。李易跟蓝靛两人许是怕无意间被六殿下蛊惑,伺候事了便远远站着,压根不与他搭话。

宋微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卧房与门外一截回廊。在屋里转三圈,没什么可玩的。伸伸腿,弯弯腰,决定做点消食运动。站在栏杆上,往上一蹦,单手抓住檐下木梁。来回摇摆几下,忍住左肩疼痛,抬起左胳膊借力,猛然弓身,把脚勾了上去。然后松开手,整个人倒吊着。接着荡啊荡啊,越荡越高,伸出右手去够树梢上碧玉珠子般的海棠果。

李易与蓝靛自他站在栏杆上时起就开始眼皮跳。想起宪侯叮嘱,强忍着装睁眼瞎。

宋微终于够着一颗海棠果,塞进嘴里,又酸又涩,赶忙“呸呸”吐出来。苦着一张脸,上下颠倒看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对面离得最近的侍卫年纪不大,盯住他看了许久,到底忍无可忍,“噗”地破功笑出声来。随即变脸,如临大敌,一个首领模样的侍卫迅速跑过来:“退下!自去领二十军棍!”

宋微望着那年轻侍卫的背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想骂娘。

他一动不动倒吊在梁上,任凭血液下涌,冲得头昏脑胀,想象自己是块风干的腊肉,无知无觉。

膝弯忽地一麻,力气瞬间流失,整个人往下倒栽葱般扎下去,随后腰上一滞,脑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靠上了厚实暖和的胸膛。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许久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在朦胧暮色中对上独孤铣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独孤铣是微服进的宫,没穿甲胄,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自薄薄衣衫内透出,雄浑强大,叫人无限安心舒适。宋微情不自禁靠近些,将整张脸都埋进去,以缓解因脑内充血而持续绵延的头痛。

毫无预兆地,眼眶变得湿润。

仿佛几世颠簸,只为这一刻温存。

终究……只得一刻温存。

这个全心依赖的动作,令独孤铣浑身乌云压城般的沉重气息为之一缓。然而连日来累积的负面情绪始终翻滚不停,如暴雨前夕风云涌动,似强行压抑,又似酝酿突破。

宋微视若无睹,将脸贴得更紧。不知过了多久,微哑着嗓音开口:“独孤铣。”

“嗯。”

控诉:“你又骗我。”

半晌,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并非有意骗你。我确在北郊兵营,五日前,接陛下紧急密令进城,协同奕侯,监察皇城内外异动。此举……须绝对保密。”

明面上,蕃邦使团来朝,宪侯北郊警戒,皇帝病重,太子代议朝政。暗地里,皇帝转身把宪侯密召入城,照看小儿子,叫奕侯守在宫中,防备大儿子。

皇帝与太子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终于进入最后一轮博弈。一方无奈且不甘,一方嚣张又迫切。都想在尘埃落定之前,让天平按照自己的心意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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