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似生平(47)

应雪堂吃了一惊,想拦住他:“师弟,其实无双剑谱──”

可顾怀昭根本不想听他辩解,只觉自己荒唐得很,一颗心落在泥里。他背对著应雪堂立下狠誓:“应雪堂!如果我再看你一眼,就罚你我二人当中,有人人神共弃、当场即死!”

应雪堂定在原地,脸上那块人皮彻底脱落下来,露出狰狞全貌。

他微微张著嘴,却说不出话来,浑身傲气被人瞬间抽走。

过去再手腕滔天又如何,如今站在雪地里的,也不过是形单影孤的普通人。

应雪堂看著顾怀昭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走去,终於忍不住说:“师弟,等我报了仇,我能来找你吗?等那时候,我就把无双剑法给你。”

眼看著顾怀昭头也不回,越走越远,应雪堂忍不住又说:“师弟,我会尽快报了仇……尽快来找你!我们不见面,就隔著墙,说说话也好。”

顾怀昭已经一个人消失在荒山雪道间。应雪堂直觉得眼睛干涩,四肢百骸都被寒气冻住。远远看去,脸上那道伤口,从眼眶直划到右脸嘴角,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冷笑。

他虽然也想落泪,但这世上唯一会为他落泪而心痛的人,已经走了,自己自然不会再落一滴眼泪!

这茫茫天地之中,又只剩下他一人。

第52章

顾怀昭拖著一身伤,好不容易撑到有人烟的地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在一片黑暗中沈沈浮浮,撞见了许多不相干的闲人,重演了许多事,唯独没撞见应雪堂。

眼看著这场梦越做越长,顾怀昭不禁出了一身大汗,只觉这梦境太过枯寂无聊,每过一刻都是煎熬。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不正是自己的余生吗?

顾怀昭这一昏睡,足足过了四五日才醒,醒来时已经身在医馆。许大夫端了药进来,给他说了一番来龙去脉,说自己是如何把顾怀昭从路边捡回来,也说起芙蓉庄大火的事情,偌大的庄院,一夕化为尘土。

江湖中又开始打打杀杀,件件传闻都与顾怀昭无关。

他伤势沈重,要养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许大夫颇有医者仁心,只让顾怀昭帮手做些杂活,以充医资。

半年过後,顾怀昭右手的皮ròu终於长好,他开始用右手一枝一枝的分拣药材,只盼有朝一日,手指能自如屈伸。

等入了夜,灯火寂灭,蝉声聒噪之时,顾怀昭又将右手束进腰带,试著练几招紫阳剑法,权且消磨时日。

白日太长,黑夜也太长。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他见过斑斓世界,青山绿水,云中花,白衣胜雪的美人,如今只能望空捉影,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都要咬牙去熬。

五年慢慢过去,顾怀昭硬著头皮一路熬了下来,熬得右手已经能提些重物,左手剑法运转随心,他实在熬不下去。

眼前全是纷乱人影,耳边尽是依依离情,然而当年把话说得太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顾怀昭甚至梦到有朝一日,师兄报了大仇,他横剑一划,把眼睛划瞎,两人再天长地久地呆在一处,未曾违背誓言。

然而到了下半夜,顾怀昭又总是梦到师兄已经死在异乡,自己不在身边……是自己弃绝了他。

是了,为何易三娘那般对他,他没有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反倒是师兄来救他,要受自己的冷眼?

情越深,心越窄,对陌生人大度,对至情至爱反而苛刻。早知道就好好听应师兄把话说完,说不定都是误会一场。

眼看著怨愤如潮水褪,相思如潮水涨,顾怀昭不由庆幸满腔心事无人可倾诉,心中事再如何丢人,也算不得丢人。

等又一年过去,入了春,医馆生意繁忙起来,顾怀昭背著铁剑,替许大夫到邻镇挑选药材。

他一进客栈,就看见大堂里满是刀剑在身的江湖客。

顾怀昭撩起衣摆,坐到一张空椅上,叫过小二,要了一碟盐水花生,一壶浓茶。正逢隔壁桌的客人在把酒寒暄,说江湖事,见他们说得兴起,顾怀昭忍不住端起茶碗,多看了几眼。

朝南坐著的侠士使一把折扇,画了名花美人,朝北坐著的使一把银鞘长剑。顾怀昭只觉这两人都有些面熟,偏偏想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那使扇的说:“高兄,大夥都是为了围剿恶贼去的,不知谁能拔得头筹。”

姓高的朗声一笑:“刘老弟何必自谦,这次去了不少青年才俊,但谁有你功夫练得扎实?”

“哪里哪里,小弟怎比得上高兄!”

顾怀昭听他们这样巴结奉承,便有些懒得去听,一个人用右手去夹碟里的花生,第一颗落在桌上,第二颗落在地上,到第三颗总算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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