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为偶(214)

敦达里急忙勒缰,千钧一发时勒停了马车,车轮哐地重新砸落地面,安达里没能坐稳,被震得从车架上跌下去。敦达里只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都麻了,刚才危急关头用力过猛,以至于左手虎口都被缰绳勒出血来。

伤口的血珠才冒头便被爆增的雨点子冲刷干净,半点儿血丝红晕都寻觅不着。雨点若冰雹般砸将下来,砸得车篷顶噼噼啪啪直响,在这片嘈杂声中,风雨的那一头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安达里从地上爬了起来,敦达里将他重新拉上车。

“你没事吧?”

安达里用力吸了口气,摇头,面上雨水四溅,他抹了一把脸,本想甩去脸上的水珠,没想到最后右手的动作停住了,呆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敦达里倏地侧首,顺着安达里的视线,眼前雨水织就了一幕厚重的雨帘,然而即使隔得稍远,也能分辨出那里除了皇太极之外,有一个女人坐躺在地上,边上站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而只隔了丈许距离,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正挣扎着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

敦达里的心揪了一下。

皇太极将地上的女人抱了起来,而那个大男孩从地上爬起后,踉踉跄跄跑到皇太极身前,拦住了去路。雨声太大,听不见他们彼此间的对话,然而熟悉皇太极气息的安达里和敦达里,依然能强烈感受到那种紧绷的危险感。

安达里一个箭步便想跳车,敦达里一把拽住他。

也就是在这个罅隙,那孩子被皇太极一脚踹中胸口,小小身子倒飞出去,啪嗒摔在泥地里,水花四溅。

安达里双目尽赤,挣扎欲前,被敦达里死死拉住。

安达里哑声:“那是豪格!”

敦达里厉喝:“那是爷!”

安达里身体僵住。

敦达里放开他:“你放心,爷自有分寸。”

安达里苦笑。他陪着爷从抚安日夜兼程地赶回赫图阿拉,爷这一路究竟有多失常,只有他最清楚。分寸?分寸是什么东西?爷这会儿真还有分寸可言么?

豪格是爷唯一的子嗣,谁都知道八爷子嗣艰难,府中福晋一个接一个娶,可爷自大婚后七年来统共也只得了这么一个阿哥,平时府里的人谁不宝贝得视同明珠。打小豪格若是生个病,都会惊动得满府上下不得安宁。葛戴大福晋若是知道平时被珍视如心肝的豪格被他阿玛踹心窝,不知该有多痛。

“祸水!”安达里恨恨地咬牙。

“噤声!”敦达里推了他一下,“爷过来了!”

皇太极正往这边走,敦达里灵光一闪,忽道:“安达里你留下。”

安达里立即明白他的用意,迅速跳下车,绕到身后藏匿行迹。这时皇太极已抱着布喜娅玛拉过来。敦达里正欲下车相迎,皇太极却已径自抱人踩着车辕蹿入车厢。

“去城外!”

安达里等马车去得远了,立刻飞奔向豪格。

豪格摔在地上,边上那个小男孩吓得脸色发白,安达里走近才发现那孩子竟是十四阿哥多尔衮。

“阿哥,大阿哥!”

豪格捂着胸口,不说话。

安达里急了:“大阿哥,您倒是说句话啊。奴才这就抱您回家去!”

雨下得大,根本分不清豪格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那孩子双唇紧抿成一线,嘴角略弯,脸上说不尽的委屈受伤。安达里将身上的蓑衣解下,披在他身上,豪格稚弱的身躯微微一震,忽而放声嚎啕大哭:“我额涅不是奴才!不是!不是!不是——”

安达里不明所以,扭头瞥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我说的,是八哥说……八、八哥说豪格的额涅是给人端茶奉水的奴、奴才……”

安达里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葛戴九岁起被选到布喜娅玛拉跟前服侍,原是她的贴身侍女,后来被布喜娅玛拉以皇太极表姐的身份,姐代母职,送给了皇太极做了福晋。葛戴身份卑微,曾操贱役,这些过往私隐在她抬做大福晋生长下豪格后,逐渐不再被人提及。

安达里素来知道主子对豪格不太上心,但这般寡情薄情,毫不顾念父子、夫妻之情,对一个才不过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又打又骂,岂不让人寒心?

他把豪格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爷只是气糊涂了,外头的事太多太忙……大阿哥别记怪您阿玛。”

豪格趴在他怀里哽咽抽泣。

多尔衮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刚想插话,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声纷沓,那些伺候他的奴才奶娘们到底还是找了来。一见他淋在雨里,伞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纷纷大呼小叫起来,心急火燎地将他抱走。

且不说安达里将豪格抱回家后,葛戴惊得昏厥过去,搞得阖府鸡飞狗跳。但说敦达里将马车赶到城外,他原只想专心赶车,奈何车内的两人争执声越吵越响,他想听不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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