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190)

营帐外火炬通明,人声鼎沸,士兵们来往川流不息。

“黎夫人!”他背对着我突然喊了一声。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他魂游天外,不知道我在他身后跟着呢。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夫人可否陪我去河边走走?”这是他跟我讲话以来,最客气的一回。之前虽然不失有礼,语气却是肯定而又不容反抗的,只有这次,才真切的听出他内心的彷徨。

我无声的跟在他身后,浑河水面显得平静无波,淡薄昏暗的星光下,第一批准备渡向南岸的士兵已经准备完毕,熙熙攘攘的你推我挤,热闹得像是在逛菜市场。我见识过大金国八旗兵的军纪严明,却从没见过还有这样当兵的,乱哄哄的像是小学生从学校放学,虽然有排队,然而约束力和自制力却是奇差无比。

我暗暗摇头,四十七万天兵又如何,就靠这些酒囊饭袋保家卫国,大明国不亡才怪。

“监军大人!”有士兵见了张铨,跑过来拜见,“水流不是很急,而且河水甚浅,即使不乘船,骑马也可过河!”

“知道了。”张铨点头,表情沉凝,待士兵去后,他忽然怅然叹气,“朝廷耗时一年,招兵买马,甚至拉上扈伦女真叶赫部以及属国朝鲜的兵力,其实也不过十万之数啊!”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我说得完全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发泄一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兵分四路!好好的十万兵马却被拆成了四路军,杨镐身为辽东经略,自视甚高,把鞑子兵比作草木,他……未免太过轻敌了。朝中有不少人都视建州苦寒,财力不过充抵江南一富户,但我不认为那个叫努尔哈赤的蛮酋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可惜无人信我所言。即便是杜松老将军……唉,他为了争得头功,竟而冒雪突进,试图抢在师期之前剿灭敌匪,攻占赫图阿拉,这谈何容易?”

他就站在岸边迎风絮絮嗫嚅,我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能。这些话无论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我倾倒苦水,这行为本身便是极为不智的。对他倒没什么,我就怕他等把牢骚发完了,爽快了,末了回头一刀杀了我灭口。

我心生惧意,手脚开始哆嗦。

“且看着吧,这一仗到底会鹿死谁手还很难断言!唉,真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这种各自为战的打法实在不够明智。”

我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了,正想撒腿逃跑,忽听前面隔了三四丈远的浑河水流哗啦发出一声巨响,滔天巨浪从上游驽马奔腾而至,顷刻间河水暴长,正在涉水渡河的士兵转瞬被淹,冲没得不见人影。

军营内乱作一团,张铨暴跳而起,高喊:“不可慌——”

我被混乱的人群挤得跌跌撞撞,险些摔到地上沦为众人踩踏,正无计可施,忽然臂上一紧,旋身回望,竟是张铨拉住了我,叫道:“跟我来!”边上有亲兵牵马过来,张铨将我托上马,对那亲兵喝道,“传令下去,整军备战!”

我焦急万分,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如若当真是金兵打来了,得设法回去找到扎曦妲母女。那三个人手无缚鸡之力,扎曦妲一紧张,更是张嘴就会满口的女真话,简直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

正乱着,忽然杜松将军拍马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厉喝一声:“乱个什么?哪个再乱,老子一枪搠了他!”他手里舞了一杆长枪,红缨微颤,一名慌张倒退的小兵背上顿时吃了他一棍,吓得往地上一跪,连呼饶命。

场面终于慢慢被控制下来,事后查知,并无金兵来犯,只是敌人在浑河上游处事先筑好堤坝,抬高水位后,配合时机在明军过河之际,毁坝放水,不用一兵一卒,便攻得明军乱了阵脚。

杜松气得哇哇直叫,倒是张铨为人冷静,待到风波过后,恨声道:“定是此人!去岁也是他使计诱逼李永芳出城投降,不动声色的拿下了抚顺关……此人不除,必是我大明之祸!”

“凭他一人能做什么,不过是雕虫小技!”杜松不屑的冷哼。

“杜将军,此人乃是蛮酋之子,号称四贝勒,允文允武,他……”

“区区蛮夷,能兴起多大的风浪!”杜松根本不把张铨的话当回事,大喝着约束众将士重整三军,继续开拔渡河。

张铨脸色发青,双肩微颤。我忍不住唏嘘,他能慧眼识得未来清太宗之能,可见目光独到,只可惜跟错了上司。

正感慨间,忽听西北角上又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张铨正在气头上,勃然发作道:“这是做什么?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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