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第二部·扎鲁特(107)

他抬手笔直的指向我,锋芒万丈,我浑身发颤。

“宣大金国汗谕旨——”

脚下一软,我扑嗵跌倒在地,努尔哈赤的话语因此而停顿住。

我骇然的呆望他,他静静的与我对视。波光溢转,狠戾的神色渐渐从他眼中淡去,化作一缕似有似无的痴恋之情。

他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灰白色的嘴唇继续缓缓开启……

我的思绪呈现一团空白,茫然无措间忽见努尔哈赤神情遽变,五官痛苦的扭曲成一团,身躯震颤着,嘴里竟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了阿巴亥满头满脸。

“大汗!”

胳膊颓然垂落,他静静的躺在阿巴亥的臂弯间,无声的凝望着我。

我惊惧的看着他的瞳孔一点点扩大、涣散……最终带着一缕难言的复杂情愫,沉痛而不甘的阖上了眼睑。

“大汗……”阿巴亥呆了两三秒钟后才恍然省悟,抱住努尔哈赤,将他紧紧拥进自己怀里,颤声恸哭。

殉葬1

叆鸡堡离沈阳仅有四十里路程,努尔哈赤龙御归天后,护卫的两黄旗兵卒乱作一团,船队拖拖沓沓的连夜航行,紧跟着弃舟换车,急赶慢赶的行至午夜时分方才赶回沈阳。

未及入城门,便听四下里一片呜咽之声。

阿巴亥面上虽流露出凄惶之色,然而即使悲伤,骨子里却透出一股难得的镇定果敢。我冷冷的瞅着她,总觉得她自打未时努尔哈赤咽气的那一刻起,心里便已然拿定了主意。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旦说出来,恐怕足以让我心惊肉跳,生不如死。

“大妃!”车外有人谦卑的小声说道,“诸位贝勒阿哥,王公大臣都出城迎殡来了。”

阿巴亥应了一句:“知道了。”手帕子捂着脸,哀痛的哭声随即放开,哽咽道,“请八位和硕贝勒移至八角殿,大汗有遗诏待宣……”

我心别地一跳,瞪大了眼“唔唔”哼了两声。

她掩着脸微微侧过头来,车内光线虽暗,我却分明看见她那双眼中充斥了恶毒的怨恨。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估摸着该是四更天了,阿巴亥坐在八角殿的龙椅上,死死的盯住了我。

我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她脚边,嘴里塞了厚厚的布团。她似乎还嫌不解恨,瞅着八和硕贝勒未到,竟不时的拿厚厚的寸子鞋底踩我的手指,疼得我眼泪迸发,偏又喊不出一个痛字。

少时殿外太监通传,阿巴亥整了整衣裳,仍是拿帕子掩了脸,身子半靠在扶手上,嘤嘤哭泣,瞧那架势似乎已是肝肠寸断,哭得就快昏厥脱力了。

我没工夫看她唱作俱佳的演戏,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大门,果然一阵散杂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漫漫传开,紧接着身着缟衣素服的一干人等鱼贯而入。

皇太极位列其中,八个人列成两排,才要恭身行礼,他忽然目光直愣愣的定在了我身上。

我眼睛一酸,憋了那么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正当一干人行礼的时候,皇太极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阿巴亥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举动唬了一跳,身子弹跳着往龙椅后猛然一缩。

皇太极却是直扑向我,伸手扶我起身的同时,目光冷厉的射向阿巴亥:“不知我的妻子犯了什么错,大妃需如此惩罚她?”

阿巴亥惊惧莫名,脸色唰地白了,哆嗦着呢喃:“你……你说什么?”目光垂落,盯在我的脸上,“她是你的……不!不!不对!她是妖女!她是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她精神一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昂然道,“大汗临终有命,要她依礼殉葬!”

一时间殿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皇太极冷道:“大妃莫是悲伤过度,神智迷糊了吧?谁人不知我表姐布喜娅玛拉格格,早在十年前就歿于喀尔喀了。这分明是我的侧室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我承认她确有几分像我表姐,可是明眼人一瞧便知,她俩的年岁可相差得大了去了!”

“不错!她的确是我阿玛的侧福晋……”一人站前挺身说话,我一瞥眼,见是豪格——他自成人起,便接替杜度掌管了镶白旗。

阿巴亥被他们父子两个进言一逼,刹那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额娘!”多铎走了过来,伸手扶住母亲,“您累了,歇歇吧。”

阿巴亥惨然道:“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怀疑我?”

“额娘,这个女人我见过,她的确是八哥的侧福晋……”

阿巴亥猛地摔开多铎的手,腰背倔强的挺得笔直,目光傲然的一一扫过阿济格、多铎、岳托、莽古尔泰、阿敏、皇太极、豪格,最后停留在代善身上。

代善佝着背,低垂脑袋一言不发。我心里轻轻颤抖,未等多想,阿巴亥已然开口喊了声:“大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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