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第二部·扎鲁特(31)

我微微一怔。他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呢?十岁的东哥……那年赌气去了费阿拉的东哥,失足跌落海子的东哥,与爱新觉罗家从此纠葛不断的东哥……

我不由心烦意乱,“啪”地声将墨丢得老远。

“东哥……建州的阿尔哈图土门犯事了!”他不徐不疾的语调让我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谁?”

“阿尔哈图土门——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

我错愕的抬起头,对他四目对视,他平静的勾起一抹冷笑:“那个有勇无谋的傻子!去年六月努尔哈赤才立他为储,授命他辅佐政事,甚至在努尔哈赤亲征乌拉时期把偌大的建州全权交托到他手里。如此尊崇的地位,褚英竟不知好好珍惜,不过只过去半年多,他竟已迫不及待想要把副交椅变成正的,趁努尔哈赤率兵出征时,要挟幼弟和大臣必须听命于他,不得违背,又妄称如若父亲弟弟败归,便拒开城门……哼,真是个傻气的笨蛋!努尔哈赤岂是眼里能容得沙砾之人?”

我脚下一软,砰得跌坐到椅子上,只觉口干舌燥,全身无力:“那……他,如今……”

“拘了!怕是……难逃舒尔哈齐的下场!”

心头轰隆隆的似有一阵闷雷打过,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你等着……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来!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三年……就三年……”

“……我一定接你回来……”

三年之约……三年之约啊!果真……是……一语成谶!

我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木钝的心上仿佛又被残忍的加上一刀。

褚英……回忆一点点的涌入脑海里,任性的褚英,跋扈的褚英,骄傲的褚英,伤我至深,却也同样爱我至深的褚英……他不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舒尔哈齐!他是……长子,是他的大阿哥啊!

面对一个从小呵护长大的亲子!努尔哈赤,你如何狠心下得去毒手?难道权力和地位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人利欲熏心,可以抛却一切情感,甚至……包括至亲至爱?

浑身发寒,我搂紧自己的胳膊,弓起身子。

皇太极,未来的清太宗,满清历史上真正的开国帝皇,他将来是否也要变得如此残酷无情?

一个无情、无性、无爱的寡冷皇帝……

心里大痛,眼泪滴滴答答的坠落,在青石地砖上溅起无数悲哀。

三年2

布占泰的病情始终没见好转,他身上的伤口随着天气转热,开始流脓溃烂,他行动不变,只得整天躺在床榻上,辗转翻侧,痛苦呻吟。每每听身边的小丫头议论,我在得到深恶痛绝的快感后,也不禁会生出一丝对他的怜悯,但这种感觉转念便会被我压下,丢弃。

布占泰已是亡国败寇,海西乌拉已灭,穷其一生恐怕也再难复起,他原是个打仗的奇才,神勇过人,可如今却是病入膏肓,药石难救。直白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的利用价值,在布扬古等人的眼中已等于零。

然而,这样一个价值等于零的人,却成为努尔哈赤攻打叶赫的最佳理由。

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努尔哈赤借叶赫悔婚,藏匿布占泰为由,率兵四万人,向海西女真的最后一族部落叶赫发动攻击。建州没有在年初灭了乌拉后攻打叶赫,反在拖了半年之久才发动突袭,叶赫毫无防范,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璋城、吉当阿城、乌苏城、雅哈城、赫尔苏城和敦城、喀布齐赉城、鄂吉岱城等大小共十九座城寨先后陷落。建州四旗铁骑所到之处,尽数焚毁房屋,掠夺谷物,掳劫人口,仅是乌苏城,就有三百余户人丁遭掠。

叶赫部损失惨重,逢此危急时刻,蒙古喀尔喀部竟也发兵掠夺叶赫部,使得叶赫部雪上加霜,部民普遍无粮下锅,纷纷逃奔建州而去。叶赫面临土崩瓦解的严重势态,叶赫东城贝勒金台石无奈之下,只得抱着一线生机向明廷求援。

在等待援兵到来的日子里,布扬古的脾气愈发焦燥难测,有时我会发现他红着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像恶狼一般阴鸷的瞪视着我,仿佛我就招来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

在这段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岁月里,病痛缠身的布占泰终于悒郁而终,面对他的死亡,我发现自己原来对他早已不带半分感情,无爱亦无恨……

“嗄……”缥缈游离的灵魂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来,我退了两步,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

布扬古双目尽赤,恶狠狠的瞪着我,他的两只手卡在我细长的脖子上,令我呼吸不顺。

“你……做什么?放开!”我怒叱,却未作丝毫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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