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锦绣华年(376)

答案不言自明,秦执玉惊惑又茫然。百千次的出生入死,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经历?是燕七吗?怎么会,她才多大的年纪!可是……可是她的不惊不变,不就是像曾经历过百千次出生入死的人吗?!

照这样的说法,自己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战胜她了?!

“除去技术和心境,”秦执玉听见燕七还在说——除去技术和心境,还有什么?!怎么还有?!“还要喜欢射箭这件事。”

……废话,不喜欢我会学它吗?!我每天练三千箭,风雨无阻,我能不喜欢它吗?!

“你能保证你的每一箭都如当天射出的第一箭一样认真投入吗?”燕七道。

这……秦执玉不敢保证,因为人不是木偶,永远不知累是不可能的,箭射得越多,体力和集中力就越衰弱,第三千箭和第一箭所投入的精力肯定不会一样。

“我能保证。”燕七却说,“体力和精神,都不是借口,你觉得你办不到,是因为你不够投入,你以为你已经全身心投入了,其实只不过是把射够数量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真正的喜欢,是‘人生若只如初箭’。”

秦执玉惊溃了,惊撼与溃败在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箭”上。她觉得自己就像遭受了燕七既重又狠的三连击,从日练一万箭的技术磨炼,到千百次出生入死的心境养成,再到“人生若只如初箭”地喜欢射箭这件事。

她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走到行宫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了阶下。

燕九少爷慢吞吞地跟着他大伯从行宫门里迈出来的时候——燕子恪是吕御医特意让人去请来接伤号的,否则燕九少爷没有腰牌连行宫门都出不了——就看到了眼前这副情形,平日里那般意气风发骄傲光彩的秦执玉,此刻像霜打了茄子似的蔫跪在地上,而他的姐姐,一如既往地平静沉定,立在光风银夜里,等着接他回家。

燕九少爷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呼出。

几刻之前,秦执玉还像一个骄傲的公主高高地仰着她的下巴。

几刻之后,她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跪在了阶下,像是一只丧家犬。

他无需猜测这几刻内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只需要让最在乎他的人放心,就好。

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冲着他姐做了个鬼脸。

月华初盛,轻轻地柔化了她的眼角眉梢。

经过秦执玉身前时,听见这个人哑着声音道了一声“对不起”,然而燕家伯侄两个谁也没有理会,燕子恪只管平平常常地问他侄女:“晚上想吃什么?”

“能让御厨房给做血豆腐汤吗?”燕七一边问着一边转身跟着她大伯往回走,燕九少爷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顺便插个话:“我不喝。”

“别任性,吃哪补哪。”他姐说。

“所以你才每天早上都喝牛乳的?”

“……”

“可见并无什么效用。”

“什么仇什么怨?”

燕子恪:“呵呵呵呵。”

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入了夜色中。

秦执玉颓败地瘫坐在地,方才的满腔怨恨突然一下子溃散无踪,剩下的只有狼狈和茫然。

当差距大到无法迄及甚至无从想象,仇恨就显得分外可笑,所谓的傲骨更是一吹成渣。

……

篝火会燕家伯侄仨自然不会再去,径直回了飞来阁。燕子恪没有过问燕七和秦执玉的事,三人吃了饭就都各自早早回了房,对于御岛上的最后一夜,谁也没有什么留恋珍惜之情。

次日一早起来,收拾妥当就往御岛的码头上去,众臣子及家眷齐齐地等在附近,待皇帝的御驾先登船,大家才能够尾随其后登船返程。

燕七同头上缠着纱布的燕九少爷立在阴凉里,忽而察觉似有两道目光向着这厢注视,偏脸看过去,却见是元昶,正飞快地转回头把眼睛望向别处,然而僵硬挺直的背脊和攥得紧紧的拳却将少年复杂又青涩的情绪曝露无遗。

“你又刺激他了?”燕九少爷似笑非笑地问。

燕七没有说话。

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地付出代价的过程,而若论代价,谁还能比她付出的多?

经过一段风平浪静的回程之旅,燕家三口终于迈进了自家大门,顾不得日头正当午,先往上房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一路走过去,燕七吸引了不少仆妇的目光。

“七丫头瘦了。”关心完燕九少爷头上的伤之后,燕老太太才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面前这个一向在家没什么存在感的孙女,骤然发现自己平时真的是有点忽视了这个总是不声不响的孩子,否则怎么今儿才发现这丫头生得也是不比小五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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