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79)

但他活到这把年纪,又是悬壶济世的名医,见惯生死别离、人间百态。他很清楚,邵敏目光平和温厚,言谈坦荡达观。与朱贵妃的暴戾多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是臣唐突,娘娘自然与先贵妃不同……”

“元清……”邵敏一时说漏了嘴,略顿了顿,却也并没有太在意,“陛下也不是先帝,先生过虑了。”

元清在外间等着。

他有些焦躁不安,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他喝了一盏茶,便起身来回踱步。走了两趟,还是忍不住贴到门上去偷听……可惜皇后寝居内隔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他半点动静也没听到,只能重新坐回去。

他确实有些担忧邵敏的身体,听刘安时说到荣国夫人的病情,更是心绪不宁。

若邵敏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只怕会再次瞠目结舌。

——他们甚至连洞房都没有过,元清想的却是,若邵敏也是荣国夫人那般的体质,他宁肯不要他们的孩子。

但是,他可以没有一个继承人,却不能没有自己的孩子。

他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元浚的圈套里。

他一点也不希望被他说中。

若他处在元浚的境地,他也想要对她此生不渝。但是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他想要将自己渴望却从没获得过的温情全部灌注在他的身上。看着他长大,就仿佛儿时梦境成真,自己在父母的疼爱珍惜里重新活了一遍一般。

他成长的环境里充满扭曲的憎恶,只凭着这一个执念,才顽强的长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邵敏错过了他的童年。所以唯有这一个人,唯有这个人,是邵敏不能代替的。

元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有些倦怠的把头搭到炕桌上。

他是真命天子。但他从来都不曾有其他帝王那种朕即天下、唯我独尊的豪迈信念。他知道他就算真是上天之子,也绝对不是什么骄子与宠儿。所以他很踏实的,比别的皇帝更努力去学做一个帝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获得爱,所以他很用力的抓紧邵敏,愿意用一心一意换取一生一世。

但是为何连这般微渺的圆满,上天都不肯赐予他。

片刻之后,元清坐正了身体。

他从小失望惯了,遇事下意识就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此刻却忽然意识到,他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横竖他与邵敏都还年少,来日方长。何况有刘安时在,就算邵敏真有什么隐疾,他们也未见得不能美满。

他一旦想开了,就无比想立刻见到邵敏。忙从暖榻上跳下来,却听到身后细柔的一声:“皇后娘娘吉人天相,陛下放宽心,再等一等吧。”

他一想,确实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已经准刘安时给邵敏单独诊治了,此时若贸然闯进去,让邵敏误以为他出尔反尔、小气多疑,那就不好了。

他忙傻乎乎的又坐回去。

有宫女奉上茶来,他接了捧在手里慢慢喝着,安抚自己的不安,也消磨凝滞不前的时间。

那宫女立在他的身前,略有些挡光。他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她迟疑了一会儿,敛裙行礼,身姿曼妙,柔声道:“是。”正是先前劝慰他的声音,他不觉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姑娘皮肤玉一般白皙莹润,容颜浸在秋日柔光中,氤氲美好,依稀在哪儿见过一般。

“药物扰乱脉象,只能维持一时。”刘安时说道,“应当不会超过两日。娘娘不妨先从昨夜和今晨查起。娘娘这几日饮食谨慎一些,过两日臣再来为娘娘请脉。”

刘安时说完便收拾诊具。邵敏拦了他一下,问道:“这几日陛下一直与我同饮同食……先生是否确定,那药对身体无害?”

刘安时捋了捋胡子,“是药三分毒,要说绝对无妨,那是骗人的。不过娘娘与陛下正年轻,气血旺盛,最多一时不适罢了,不碍的。”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可能牵连到元清,邵敏心里便有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他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娇弱孩子,放到现代病了都要看儿科,感冒给药分量都是成人的一半。说什么气血旺盛?只怕受妨碍比大人还要严重些。

邵敏沉默片刻,道:“先生也替陛下诊一下吧。”

打发手段是轻是重,她会根据刘安时的诊断结果,酌情调整。

不过邵敏略有些想不通。在她脉搏上动手脚,做出虚弱不能承欢的迹象来,到底有什么好处?有这种手段,何不直接毒死她?

不杀她,却又不希望她与元清发生关系。

她第一个猜疑的是元浚。不过在她看来,元浚并不是这么幼稚无聊的人。

她很快想到,也许那人只是不希望由她为元清诞下子嗣。若是出于这种动机,只怕宫城内外稍与皇权有关的人都值得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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