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89)

卫善面前是一壶茶,卫敬尧面前也摆了一只南瓜紫砂壶,矮矮扁扁,却只有壶没有杯,隔着桌子卫善都能闻见阵阵酒香。

卫善凑过去一闻:“是不是浇酒?”

卫敬尧扬眉一笑,伸手就把卫善面前的茶泼在梧桐树上的树根上,给她也倒了浅浅一个杯底儿,酒色澄碧,酒香四溢:“你尝尝?”

卫敬尧是卫家生得最好看的,卫平端方如玉,卫修斯文腼腆,只有卫敬尧眉目间飞扬洒脱又俊秀非凡,卫善知道这个叔叔从小就爱领着孩子们干坏事,比秦显还像孩子里的头头,她用舌尖沾了一点儿,又辣又香,比别的酒都更醇厚些。

“还是昭儿想着我,送了两坛子。”他生平最好酒,一个侄子一个儿子,盯着不许他多喝,这才把酒灌在茶壶里,一只手提溜着壶,装作吃茶的样子。

卫善掩了口笑,若不是祖父父亲亡故,小叔叔也不必撑起卫家,说不准真能当个游侠去,背着剑,剑上挂个酒葫芦,可惜自少年磨成中年,也没能如愿。

卫善一喝酒,卫修立时跑了出来,叹一口气,皱眉看着他爹:“爹,你自己喝也就罢了,小妹怎么经得起。”这酒后劲绵长,怕她喝醉了头疼。

卫善还没说正事,哪里敢吃醉,只她知道小叔叔一辈子都没开怀过,只有吃酒的时候才有些飞扬神气,难免想哄着他高兴,摆一摆手说:“我吃不醉的。”

哥哥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都这样端方,卫敬尧又吃一口:“还是善儿解人意,你们一个个大了都没趣起来。”一壶都吃尽了,才问卫善:“善儿来是要说什么?”

酒的那点辣意已经回甘,卫善开口道:“叔叔可知道,追封皇后的事。”

卫敬尧手上一顿,抬眉看向卫善,冲她笑一笑,笑意却不似酒意,既不辛辣也不甘甜,仿佛喝了一碗酿坏了的苦酒:“情理之中。”

卫善这回没再拐弯抹角:“那此番回去迁坟,咱们家也该办些情理之中的事了。”过河折桥是情理之中,那么另做防备也在情理之中了。

卫敬尧收了笑意,眼角笑纹不去,看着还似在笑的模样,两只眼睛里透出光彩来,一只手扣了壶把,还想往嘴里再灌一口酒,可那壶早已经空了:“依善儿说什么是咱们家情理之中的事?”

第43章 良弓

“行当年举旗反夏之事。”

卫善说了这几个字, 卫敬尧扣着壶把的手指一紧,跟着盯住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看她小脸不过巴掌大, 脸颊边还生着茸茸细毛, 眼睛乌晶晶亮得灼人,分明才这么丁点儿大的人, 张口却是惊人之语。

卫善这辈子从头学起, 看得很多, 有用的却少, 琅嬛书库里的都是前朝旧书,也多是些经史子集之类, 她去过一回, 找不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也就少去, 只吩咐小顺子时常去取些书来, 做个读书不倦的模样来。

她想知道的还是从卫家的书房里寻摸出来的, 父亲的手札信件, 打着学字的旗号, 从里头挑出旧信件来, 原本是想找找卫家那些旧人,哪一个可信,一目十行看过去,却越看越慢,越看越明了。

从卫敬禹的旧书信中, 卫善拼凑出了一点卫家的旧事,卫家本来不过一方豪富,家中有田庄有佃户,湖里还养着船只撒网捕鱼,天下大乱之时,原是为了保有家财才屯田养些青壮劳力。

小股灾民和前朝流军结成流匪逃到业州,太守弃城而逃,卫家原是想保自身,可手上拿起了刀枪,便再难放下,四方又有人来投,业州城里守着的那些兵丁反投到卫家门下,眼看业州要乱,干脆举旗造反,此时卫家已渐渐聚集起了一万人多人。

卫敬禹原来也是一门心思要考科举的,科举未成,倒成了大帅,附近小城小县也有来投的,地越圈越大,虽不能跟周师良李从仪两方雄师相比较,却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武纪》《实略》两本书翻一回也能知道当时战况,卫家初时还未搅进局中,前头两虎同咬夏朝这条困兽,跟着又彼此相争,卫家安然在后厉兵秣马,等周师良堪堪打完了李从仪,调转头来方才看见业州还踞着一虎。

卫善跳过这些,单把当年父亲如何养兵的那些挑出来看了又看,两本书中提到的语句极少,多写实战,而少经营,却也让卫善看出些来,秦昭后来在晋地韬光养晦,可不就是学了卫家的当年的做法。

她虽不知道,叔叔却应当明白,如今天下将定,再行夏朝末年时的事是不能够了,失了天时,可地利还在,再尽人事,不求壮大,只求自保。

说这话没避开卫修,卫修瞪大了眼看着妹妹,张了几次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看着卫善的目光越发迟疑,他才还当妹妹是小姑娘家,连婚事都还不懂,想慢慢告诉她要细细思量,不意妹妹张嘴说的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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