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乖一点(94)

不管是昔日的太傅,还是现在的原泽,都很少生病。在大魏时,小公主的记忆里,那年轻儒雅的太傅,鲜少生病。唯有一回冬日,突逢大病。彼时萧皇后正张罗小公主的婚嫁大事,而小公主知道太傅生病没有上朝,更是担心的在宫殿来回踱步,哪里还有心思看那些公子哥的画像?

那一回太傅足足病了半月有余。而原泽病愈进宫面圣的头一日。祝窈恰巧在御书房必经的廊下与他相遇——

那天很冷,御花园飘着细细散散的雪,有些顺着风吹到廊下。

短暂的行礼问候,二人保持着君臣之间的距离。小公主面上端着皇家姿态,眼神若有似无的在太傅脸上轻轻掠过……太傅宽袖革带,华冠锦衣,像一杆挺立的翠竹,俊脸却有着明显消瘦。只是仪态依旧文雅翩翩。

那是小公主第一次忍不住,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关切的话要把握分寸,她心里百转千回想过很多遍,也练习过很多遍,到了嘴边,说话疙疙瘩瘩,像个傻子:“太、太傅,最近天很冷,你记得要多穿点鞋……衣、衣服。”

向来谦和得体的太傅,抬起俊朗眉眼,望向小公主。眼神暗沉而复杂,久久才回:“臣,多谢公主关心。”

她准备了最得体的话语,最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最糟糕慌乱的一面。

太傅的声音朗若玉碎,明明是很简单的回复。落在小公主耳中,总觉得太傅肯定觉得她这个公主没有半分皇家风范,说出来的话也莫名其妙。她窘得发慌,脸颊滚烫,根本不敢在看他的脸,匆匆离开。

……

昏昏沉沉,仿佛回到大魏原宅。前院腊梅盛开,积雪飘香。屋檐亭台落着厚厚白雪。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踩在雪上,吱嘎吱嘎作响。

原鹤年身披大氅,两鬓斑白,虽已暮年,却仍精神矍铄。他踏着雪,步若流星,遣散仆婢,才眉眼凌霜,看向亭中煮雪饮茶的原泽:“你不花心思在教导太子身上,倒去培养一个孩子。原泽,究竟想什么?”

原泽起身向前,弯腰朝着祖父行礼,表情平静:“祖父。”

风雪夹杂,祖孙二人立在亭中。原鹤年语气平缓了一些,看着他的眼睛,说:“别存着不该有的心思,把那孩子送回去,这件事情,我可以不再计较。”

原鹤年要走,身后原泽声音响起。他说:“那孩子资质不错,身体里又淌着原家血脉,假以时日,孙儿定能将他培育成材——”

“然后呢!”原鹤年声音陡怒,“你呢?然后你想做什么?”

原泽静默半晌,终于开口:“……孙儿想娶公主。”

原鹤年几乎定在原地,神情愣愣看着他。原泽年纪轻轻,便已是大魏栋梁,在官场游刃有余,朝堂之上无人能与他比肩,大魏与他同辈的年轻男子中,皆不及他半分风采。这样一个人,忠心,稳重,睿智,纵横权术,日后前途不可估量。他精心培育他十几年,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原府的,大魏的。

现在他说……他想娶公主。

原鹤年目眦欲裂,眼眶倏地赤红:“我看你是疯了!”

那回在朝堂,他主动请缨,要攻打夷国。就已经疯了。

原鹤年说:“绝无可能。”

他疾步离开凉亭。原泽随之身后。原鹤年停下脚步,转身,就见那背脊挺直的孙儿,掀袍下跪。膝盖跪在铺满石子的小径上,宽阔的肩膀落着雪,他的声音很平稳:“……求您。”

原鹤年心硬如铁,那一瞬间,胸腔满是愤怒和失望。就为了皇家那位公主……原鹤年无动于衷,即使原泽在雪地跪着,即使跪到病倒,被下人抬进屋,他虽心疼,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那日,原府没人知道祖孙二人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那时第一次,完美无缺的公子,露出最狼狈脆弱的一面。

原泽就这样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等他醒时,看到的是隐隐绰绰跳跃的火光。原鹤年坐在他身边。

严厉的祖父,替他掖了掖被角,和他说:“你想娶谁都可以,祖父不要求是什么大家闺秀,只要你想娶,即使是奴婢,祖父也同意。但是……”

“除了公主。”

原鹤年的声音平添几分苍老。他其实已经很老了,很疲惫。像一颗年迈枯朽的松柏,历经风霜,因为一身傲骨在风雪中屹立不倒。

他说:“公主是个好姑娘,单纯,天真,善良,或许她也会喜欢你。但是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离开官场,没了头衔和职位,以你这枯燥乏味的性格,这份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你以为,再培育出一个优秀的原家嫡孙,你就能抽身?祖父培育你花费了十余年,而那男孩资质不如你。你要公主等你多久?……再者——”原鹤年声音微顿,看着他的眼睛,“你娶了她,就不再有能力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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