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147)

“都能从福建摸到宣城了,还不算本事啊?”许碧可是知道,东瀛人一向心大着呢。

“不过是几个人而已,即便知道狼子野心,大多官员仍都觉得东瀛蕞尔小国,以蛇吞象,不过发梦而已。”一阵风吹来,沈云殊只觉得耳边痒痒的,却是许碧的一缕头发被风吹动,在他脸颊上顽皮地拂来拂去。

沈云殊只得伸手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替许碧往耳后抿了抿,顺便摸了摸她微凉的发髻。许碧从袁家回来就把头发拆了,只随便绾了一绾,这会儿就松散地都堆在他肩头,触手如上好的丝缎,光滑而微凉。

许碧懒得动,只嗯了一声,道:“虽说是以蛇吞象,可也不能不防。东瀛人贪狠,能从海上过来的更是豺狼之性,便是不能动摇国朝根本,沿海百姓却是要吃大亏的。”

“是以有人上本,谏禁海之事。”沈云殊有点心不在焉地道。

“禁海?”许碧想了一下,“怎么个禁法?”难道是要效仿明朝“片帆不得下海”,最后像大清一样闭关锁国吗?

果然沈云殊道:“言是片帆不得入海,一切海上往来,皆以朝贡贸易,私人不得有所交易。如此一来,既巩固海防,又断绝了各番国私下交通消息。东南一带海匪无可隐遁,如东瀛倭人之类,也无侵扰之机了。”

果然是这个主意!许碧一下就抬起头来:“胡说吧!这有什么用!禁了海,难道倭寇就不来了?海匪就不见了?”

“说是海上无商船,自然无匪寇。”沈云殊淡淡地道,口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匪患起于市舶,无利则无争。”

“病从口入,他可以不吃饭吗?”许碧反驳,“狼要吃羊,原来都要怪羊太肥吗?再说片帆不得入海,打渔船怎么办?沿海这许多渔民,要把他们都饿死吗?”

“要教他们耕种蚕桑,并可迁入内地。”

“更扯——”许碧险些把扯淡两个字说出来,话都到了舌尖上,硬咽了回去,“简直是胡说!渔民无地,才以大海为田。只教耕种蚕桑,不给土地,有什么用?将人迁入内地,内地百姓愿意吗?到时候没饭吃了,百姓不做强盗,等着饿死吗?”

“自然是朝廷要多加赈济了……”沈云殊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只顾惊讶地看着许碧。后宅女子,能说出这番见识的已是少见了。更何况许翰林家中也不像是会这般教导女儿的。他这小妻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许碧没注意沈云殊的眼神,她要被气笑了:“朝廷赈济?这是多少人啊,朝廷赈济得过来吗?何况怎么赈济,发银子养着吗?古话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现在倒好,成了绝人以渔,这不是荒唐吗?何况如此一来,沿海一带的赋税还收不收?要收,百姓如何交得起?不收,朝廷自己赋税都不足了,还有银子赈济吗?”

沈云殊轻轻点了点头:“朝中也有有识官员是这个意思,所以争执不下。父亲的意思,倭寇之患,并非癣疥之疾,只靠禁海未必有用。趁这个机会,正好叫我也与皇上回禀一二。”

“这可一定要说明白。”许碧没注意他说的是“有识官员”,还在郑重其事地道,“禁海绝不可取!闭门造车尚且不行,何况是关闭一国呢。”

沈云殊应了一声,忽然道:“你与我一同去京城。”

“嗯?”许碧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怔了一下,“我也去?”

沈云殊有些好笑:“你不想回家看看么?”按说女儿家出嫁三日,该有回门一礼,可许碧嫁到杭州,这门是回不去了。如今皇上要召他去京城,当然要带着许碧,也让她回去见一见亲人。

“哦——”许碧其实除了路姨娘,并没有什么想看的人,但应有的礼数不能不顾,“那要给老爷和夫人备礼。”

沈云殊微微皱了皱眉。许碧在许家不受宠他早已知道,但看她对许良圃称呼也如此疏远,可见在家中只怕真不曾感受过多少父爱。他自己虽然也是自幼没了母亲,可父亲却是十分亲近的,许碧却是连父亲都似有如无,实在可怜。

“尽了礼数就好。”沈云殊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许碧的头发,“你姨娘喜欢什么?若是家里没有,就叫五炼去置办。那库里的东西既然交了给你,用得上只管去取。”

“好。”许碧笑嘻嘻地抬起头来,“那我就谢谢大少爷啦。”据说男人说的最好听的话就是“这是卡,拿去刷”,虽然她从来没想过要靠男人养,但听见类似的话还是很高兴,果然还是无法免俗啊,一听这个,连禁海这样的大事都严肃不起来了。

许碧一边唾弃自己太俗,一边自我安慰,禁海这样大事,只能朝廷上决定。这时代就是这样,她一个女子,就是再有什么振聋发聩的意见,也只能跟沈云殊说说。现在说都说完了,后头的事也管不了,还是管点自己能做主的吧——比如说,挑回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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