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18)

“人之有德与我,不可忘也;吾之有德于人,不可不忘也,”罗江慌忙下拜,道:“居士是高士,便当我辈是小人吗?”

钟意早先受礼,还不觉有什么,现下不知他是否便是那位义士,却受之有愧,避开之后,道:“同辈相交即可,再多礼数,我便不许你画像了。”

“居士应了?”罗江听得又惊又喜,下意识要作揖,随即反应过来,连声称谢。

他行囊中自无笔墨,钟意吩咐人取了来,便立在庭中,等他落笔。

罗江与人说话时,尚且有些拘谨稚气,执笔时却似换了个人,笔法潇洒,恣意淋漓,落笔之快,如有神助。

钟意原以为要在原地站很久,哪知不过一刻钟,便听罗江道:“居士暂且歇息,马上便好。”

玉秋听得皱眉:“这样迅速,你莫不是在敷衍?”

“人在心中,记得熟了,便不需再看,”罗江道:“姑娘不要急,若我画的差了,再责备也不迟。”

玉秋还要说话,却被钟意斜了一眼,勉强忍下,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便见罗江停笔,将画卷提起,向钟意道:“幸不辱命。”

钟意侧目去看,便见画中人身着道袍,面似美玉,眉宇间自有一般风流,衣带临风飘曳,竟有飞仙之态。

“好画技,”她由衷赞道:“不知是师从哪位大家?”

“我自己琢磨的,”罗江道:“但愿没有失了居士神采。”

“果真天生英才,”画卷墨迹未干,钟意叫人先去晾着,却又问他:“我为你寻个师傅,你愿意吗?”

罗江微怔:“居士……”

“你该知道,我出自越国公府,”钟意道:“我祖母乃是周武帝的外甥女,而武帝之女清都公主,嫁石保县公阎毗,生立德、立本二公,这二位皆是画坛大家,我也叫一声舅父。二舅父现下便在长安,你若有意,我便写封信作保,请他收你为徒。”

钟意所说的二舅父,便是刑部侍郎阎立本。

说起来,此公也是皇帝的表弟,更是昔年秦王党中的一员,只是比起政绩来,他的画技要耀眼的多。

昭陵六骏、步辇图,乃至于凌烟阁内的二十四幅画像,皆是出自他手,笔法精妙,时人以丹青神化称之。

罗江自然知道她是好意,然而终究有些迟疑:“我此来是为道谢,若再受居士恩德,未免……”

“你若没这份本事,舅父如何也不会收的,说到底,我也不过襄助一二罢了,”钟意道:“你再推辞,却是看不起我。”

罗江喏喏,面色涨红,向她一拜:“居士大恩,学生没齿难忘。”

……

“我见他穿的素朴,想来家中清寒,”罗江带着书信,拜访阎立本去了,钟意则吩咐玉秋:“去备些纸笔,再将我收着的那方砚取来,叫他带走吧。”

玉秋迟疑道:“倒不如送他些钱财……”

“那不一样,”钟意摇头道:“他不会要的。”

“你倒仔细,万事想的妥帖。”垂帘被掀开,益阳长公主入内道:“那副画我看了,果真好本事,假以时日,未必输给立本。”

“他有才气,也有仁心,”钟意道:“若不是出身低了,成就必然不会小。”

“别的倒是还好,只是太过拘谨,近乎怯懦了,”益阳长公主颇有观人之道,摇头道:“反倒难以成事。”

“英雄所见略同,”外间有男子笑声传来,又听玉秋玉夏叫了声二公子,钟元嘉大步入内,向益阳长公主一礼:“舅父也是这样说的。”

“舅父不肯收他吗?”钟意心头一突,觉得有些对不住罗江。

“收了收了,”钟元嘉笑道:“他画技委实高超,舅父见猎心喜,忙不迭收入门下,只是见他太过温吞,缺了些男子气度,便为他改名,又赐了字。”

钟意一颗心还未落下,此刻却重又提了起来,然而还不等她问,益阳长公主便先一步开口了:“改了什么?”

“改赠一个锐字,”钟元嘉笑道:“姓罗名锐,字元崇。”

第9章 秦王

罗锐只在长安停留了两日,便来青檀观向钟意辞别。

他还要返回青阳,将画卷交与三老乡亲,再安顿好家中之事,才能动身前往长安,留在阎立本身边求学。

钟意对此心知肚明,倒不挽留,道:“一路顺风。”

罗锐作揖道:“居士大德,没齿难忘。”

他出自寒门,比任何人都清楚士庶之间的隔阂,倘若没有钟意的那封引荐信,他怕是连阎家的门槛都摸不到:“言辞无用,便不赘言,居士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何必如此。”钟意摇头,向他一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元崇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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