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204)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无力挽回,不应该努力将损失降到最低吗?”太子不解,劝慰道:“左庶子等人,皆是国之栋梁……”

他面上神情真挚,显然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钟意说不出话来了。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皇帝坚决要废掉太子,改立李政了。

不是因为李政是他心爱女子生的孩子,也不是因为太子之母被他厌恶,而是因为这个系出嫡长的太子,全然没有掌控这个偌大帝国的才干与气魄。

她忽然明白了皇帝这些年来,深埋在心里的悲哀。

太子坏吗?

不,他本质良善,性情宽仁,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作恶的心思。

倘若他生在寻常百姓家,这自然是好事,可他生在皇家,他是皇帝的嫡长子,也是这天下的继承人!

这样的境遇之下,这等性情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软弱,他无能,他耳根子软,他太看重旧情,也太容易被人利用。

蔡满之流胆敢炸毁堤坝,做出这等滔天大恶,依仗的便是太子威势,尽管那并不是太子的本心,但他仍然是做恶之人的一面旗帜,一枚盾牌。

现在他还只是太子呢,假以时日做了皇帝,天下又会如何?

会不会有人架空天子,蒙蔽视听,把持朝政,残害忠良?

太子的存在,本身没有罪过,但因他而滋生的毒瘤,却会为祸天下。

钟意久久不语,太子却以为她是动心了,陡然生了几分期待,唤道:“居士……”

“殿下,”钟意见他如此,却不再觉得愤怒,心中只有悲哀:“你真觉得,自己能担得起李唐江山吗?”

太子面色僵住,竟无言以对。

“我回府之时,还曾遇见一个妇人,她失了自己的孩子,已然疯了,每日都跳进水里去捞,而这样的故事,在丹州数不胜数……你听着这样的惨事,仍然坚持要救左庶子吗?”

“太子殿下,”钟意心中一酸,倏然落下泪来:“你心里,便不能分润半分同情和怜悯给天下黎庶吗?”

太子听完,亦是落泪,道:“我知道左庶子有错,可他也是为我……”

“太子殿下啊,我有些明白,陛下为什么坚持要废掉你,而立秦王了。”

钟意禁不住笑了,拭去泪珠,在太子的骤然僵硬的神情中,道:“你其实也不坏。”

太子嘴唇颤抖,双目怔怔望了过去,隐约有些希冀。

钟意却倏然冷了声音,继续道:“你只是懦弱,只是无能,只是德不配位!”

“黄河决口,百姓死伤无数,天下侧目,你心中惦记的,居然只是为祸的属官?”她目光冷凝,一字字从牙根中挤出:“太子殿下,耻乎?!”

第87章 道人

太子面红耳赤,如遭雷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日过去,他方才讷讷道:“事已至此,居士再加苛责,也是无用,自该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为重!”钟意摇头失笑,语气讥诮道:“当需要牺牲一些人,来保护另一些人的时候,这贴狗皮膏药就被扒拉出来了。”

“的确是我理亏,”太子却不同她争辩,垂首愧道:“居士之语振聋发聩,令我几无立足之地。”

“殿下啊,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去民间走一走,看一看吧。”钟意长久的看着他,最终方才道:“昔年山东大旱,生了蝗灾,陛下为安抚民心,竟生食之,我不求你也能有这样的胆色,也不奢望你能有所帮扶,但最起码,就不要给他们伤口上撒盐,背地里拖后腿了。”

太子静默片刻,道:“受教了。”

“先前说了许多,却是我失礼在先,然而一时义愤,却顾不上了,”钟意向他施礼致歉,道:“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殿下喜好儒学,也希望你真的能明白这句话吧。”

太子面有愧色,道:“居士此礼,我愧不敢当。”

“我今日委实累了,诸事繁忙,连停歇片刻的功夫都没有,直到此刻,嗓子都是痛的,实在没有精力再说下去了,”钟意起身送客,道:“左庶子几人,我是绝对不会放的,至于罪责如何,却要看有司如何论处,殿下便打消相救的心思吧。”

她既送客,太子更无颜久留,嘴唇动了动,原是想说句什么的,然而不知为何,最终也没有开口,仓皇离去。

罗锐自门外入内,含笑道:“居士先前之语,振聋发聩,我观太子颇受触动。”

“镌刻在骨子里的本性,是改不了的,”钟意摇头道:“陛下英明睿智,皇后亦非凡俗之辈,太子毕竟是嫡长子,早年也是很被帝后与太上皇重视的,他们前前后后不知耗费多少心血,仍旧无法板正他的性格,这样的人,哪里是我一席话便能叫他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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