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199)

再见面时,便是王对王的局面。

夏渊带着少年人的嚣张:“听闻蒙秦的上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朕把他带回来一看,什么嘛,不过是具死而不僵的尸体罢了。守着一具尸体三年,再惜才也没有这样的,蒙秦王,你这不叫痴心一片,这叫得了失心疯吧!”

宇文势冷道:“说我疯了,你这华晋的皇帝又比我好多少?丢下阵前万军不管,丢下黎民百姓不顾,处心积虑来我蒙秦大营,就为了把我这位上卿偷回家,又有哪里光彩了?”

夏渊不紧不慢地招招手,就见主船上缓缓放下了一叶扁舟。

那扁舟上躺的,正是神情安宁的谢青折。

宇文势喝道:“你要做什么!”

夏渊在长弓上搭了一支火羽箭,拉开弓弦:“你猜?”

“住手!你不是要与我谈条件吗?”

“蒙秦王说笑了,稳赢的仗,朕为什么要跟你谈?”

宇文势立时变了脸色,即刻命人去追那艘小船,但对面船阵紧密,而且江上风大,不过瞬息,载着谢青折的小船就已向下游漂远。

咻——

拜少时与夏浩比箭所赐,夏渊这一箭势不可挡,火羽在空中拉成一道灼眼的线,钉在了小船中的油木上,不偏不倚。

刹那,火光围住了谢青折,从那华美的袍角开始,一点一点吞噬。

“啊……”宇文势骤然哑了声,他冲到船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人就在他眼前烧成了灰烬,化为细小的微尘,被风吹散在江雪里。

再不可寻。

恍然间像是一切都被清了空,他们的死别,错付,相识,从最后那双绝望的眼,一幕幕地倒退,直至退回了原点,终不过是……

残梦碎,骨成灰。

一句无声的“青折”堵在宇文势的喉间。

那艘小船沉在了远方。

良久,宇文势转过身,眸中血红:“青折的一生都毁在你的手上,你才是疯子,你毁了他,就是毁了荆鸿!”

夏渊道:“荆鸿是我的,他的躯壳、他的灵魂都是我的,这个世界不需要两具他的身体,我也决不允许别人的手碰他。”

望江上最惨烈的一战,从那一天开始,足足打了三个月。

那天荆鸿一直坐在船舱里。

他什么也没听,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

夏渊回来后紧紧抱着他,在他温暖的颈侧磨蹭,咧嘴笑着:“你别吓我呀,怎么跟个空壳子似的?身体没了,魂也丢了么?”

荆鸿说了两个字:“何苦。”

夏渊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宇文势执着的是那个死去的人,是那个什么都肯为他做的谢青折,所以他一心想让你的魂魄回到那具躯体中,却从没有想过要挽回真正活着的你。他知道,你不再是谢青折了——这便是他的苦。”

宇文势败了。

蒙秦军在瓯脱和望江的战场都遭到重创,只能败退。宇文势身中一箭,箭簇都未及取出,便匆忙逃往蒙秦的边境雁城。

在这座峡谷中,拦截他的是荆鸿。

宇文势擦去咳出的血沫:“一生紫气,尽散于渊……青折给我批的命,当真一句也没错。夏渊让你来截我,真是有心了。”

荆鸿抬手,命众将收起了箭矢与落石。

他说:“是谢青折给你指了一条虚假的王者之路,他欠你的债,我也一并还了。”

宇文势道:“你放我走,不怕我卷土重来,再来一回逆天改命?”

荆鸿敛目而笑:“都太傻了,什么逆天改命,不过是世人想要顺着自己的愿望去活。”

……

宇文势走出峡谷时,荆鸿丢给他一样东西:“走吧,好好对她。”

进了雁城,宇文势摊开手心。

那是谢青折留给他的锦囊。

锦囊上的蛊缚已经解开了,里面是一张方子还有一瓶蛊血,解的是冰萤虫的虫毒。

宇文势知道,这锦囊里的东西被换过了,但他已无力再去追究。

谢青折费尽心力封藏起来的镜语,被荆鸿随手丢弃在湖水中,化成涟漪,就此湮没。

那是个永远不该被揭开的预言——

夏渊是天命所归,如果他当初真的杀了他,这孩子的命数亦不会断。

谢青婉会诞下一个命中带煞的孩子,宇文势统一四国的大业未竟,那孩子便会夺其王座,成为一代bào君。届时生灵涂炭,天命亦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这会成为一场轮回的报复,一个他承担不起的罪孽。

见到四岁的小夏渊后,谢青折推算出了这个镜语,他后悔了,也止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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