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60)

新兵营里的条件很糟糕,夏渊住着很不习惯。伙食难吃得让人难以下咽,有一次他甚至从自己的碗里吃出来一条煮烂的蚯蚓,住处阴冷cháo湿,被子上的霉味挥之不去,晚上蚊虫肆nüè,叮得他浑身都是包,翻来覆去地总也睡不好。

每天他最盼望的事就是荆鸿来给他送糖水,在人前他是一句怨言也没有,可到了荆鸿面前,他也不知怎么就忽然那么委屈,只是想到那句“我不怕苦”的宣言,他又拉不下脸来求安慰,别扭到最后就是一副板着脸的面孔,对着荆鸿发脾气:“怎么这会儿才来!”

荆鸿打开食盒,把糖水从保温的小暖壶中拿出来:“抱歉,出宫前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让殿下久等了。”

“什么事情耽搁了?”

“二殿下来问我一局棋。”

夏渊眯了眯眼:“二弟?问你一局棋?”

荆鸿没有隐瞒:“是,前些天与二殿下对弈,他没想通自己输在哪儿,让我帮他还原一下棋局。”

“就因为这种事,你就把我晾在这儿?”夏渊登时怒火中烧,“前些天还在一块儿下棋?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不过是下棋……”面对他的无礼取闹,荆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棋也不行!你是我的辅学,陪他下什么棋?!碧心亭的事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吧,你是我的人,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你,用不着觍着脸去伺候别人!”

“殿下……”知道他钻了牛角尖,荆鸿试图安抚,但立刻就被夏渊打断了。

“行了你不要说了!我在这儿吃苦受累,你倒好,在宫里逍遥快活。你今晚别走了,陪我在这儿睡一晚,就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

夏渊脾气上来,完全是qiáng盗逻辑,其实他也不是真想让荆鸿跟他一起吃苦,只是他已经给气昏头了,话又放了出来,干脆将错就错,把荆鸿扣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荆鸿是怎样的想法,一方面他对荆鸿的身份起了疑心,另一方面又在不停回味那天的那个吻。他总觉得,自己当时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做渴望了很久的一件事情。

原本这人对他亦师亦友,现在却又多了一份模糊不清的感觉,他见不得这人离自己太远,更见不得他对别人好,想到此处,那种想把他qiáng留在身边的念头越发坚定:“今晚留下来不准走,听到了没有?”

见他态度qiáng硬,荆鸿叹了口气:“好,臣知道了。”

入夜,夏渊喝了糖水,盘腿坐在chuáng上,直愣愣地盯着荆鸿提笔写字的侧影,他就这么憋着气不说话,看荆鸿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他。

他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没一会儿,荆鸿还在写着,夏渊忍不住了:“写什么呢?”

荆鸿道:“臣想试着拟一份选人的计划,之前殿下说的那个方法,臣觉得有些地方还需要稍作改动,要想让人心服口服,最好还要立一张字据,已免去那些新兵的后顾之忧……”

“哦。”一听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夏渊心里舒服多了,“我确实还没想好呢,你看着来吧,你总是想得比我周全的。”

糖水的效用很快发挥出来,夏渊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朦胧间,他看到荆鸿蹙眉沉思,不自觉地用牙齿磨着笔杆。

这场景他很熟悉,荆鸿遇到难题时,常会下意识地咬笔杆,越是让他为难,咬得就越重,因此他看到荆鸿笔架上的笔顶端都秃秃的,还会有浅浅的牙印。

睡意来临前,夏渊想着,难得荆鸿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可这个习惯还是不好,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成熟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得妥妥帖帖的,不让他为难呢……

夏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是盘腿坐在那儿,看着一个人在烛光下的侧影。那人似乎遇到了极难解决的事情,眉头锁着,牙齿在笔杆上咬得死死。

稚嫩的童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你在写什么?”

那人蓦地一惊,将那张纸悄悄揉了藏进袖中。待他爬下chuáng,踮起脚去看时,只看见那人给他写的字帖,还有自己白天临摹的几张歪歪扭扭的字,被一块白玉手板镇着。

那人回答:“我在练字。”

他说:“你的字那么好看了,不用练了,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写那么好看。”

那人笑了:“好,我来教你怎么把字写得好看。”说着重新铺开一张纸,把他抱在自己身前,握着他的右手道,“放松,跟着我的手腕走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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