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觅广寒(40)

那一刻,他只是背靠着一株枯树,淡淡看着自己的所爱之人。

段重锦,那个一向骄傲自信、傲视天下的强者,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小颜,才是他本来的姿态。如同一只骤然惊醒,振翅而舞于九天之上的银凤,风华绝代而让人莫敢仰视。这样的他,真的愿意停留在自己身边么?留在他身边,连姓名都不敢透露,连真实的面孔都要遮掩;面对羞辱却不能反击,成为一只无法歌唱的笼中夜莺。

判官笔在我手指间灵巧转了几圈,被我收入袖内。

判官笔,主要用于取穴打位。刚才,我并没有照准那些黑衣人的死穴打,所以现在满地躺着的黑衣人,睡的睡,昏的昏,抽的抽。

我走到树下,看着段重锦,视线却突然就飘忽,不敢去看他清澈坦然的眸子。

事已至此,判官笔已然现世,我生死判判官的身份昭然若揭。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若不是迫于无奈,若不是我实在不敢看他受伤,身体自动有了行动,我是决不会出手的。我宁愿再隐藏得久一点,在骗自己久一点。

段重锦,你会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我的欺骗?愤怒、怀疑、鄙视还是漠然?

段重锦,你会怎样选择?质问或者沉默?

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会遵从你的愿望。

只是我害怕,你会恨我。

段重锦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他姿态潇洒如常,声音仍然淡淡的,没有一点改变,“不是说了,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的态度从容亲昵如常,仿佛没看到我的无措。

我愕然。看着他,忘记了收敛脸上呆呆的神态。

“刚才真气逆流,看来你我都是中了毒。”

我这才回神。没错,毒。

普天之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给段重锦和我下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那人,又正巧出现在了我们必经之路上。

段重锦说,“茶摊老板。”

唐羿。

我垂首不语,手指按住段重锦的脉门,替他续气,让他筋脉内乱窜的真气平复下来。

唐羿为什么,要对我下毒,逼我在段重锦面前显露身份?

受命于人吧。

段重锦抓住我的手,蹙眉,“你自己也中了毒,别为我浪费内力了。”

我对他灿然一笑,“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懂不懂?我现在太疼了,必须好好治一治。”

既然你可以不计较不追问,仍然信我至此,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然后,被他有力温暖的手揽进怀里。

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久违的轻松。

毕竟,我们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向彼此坦诚迈进了一步,如此艰难的一步。

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但毕竟自己的内心,有太多放不下。

第三十二章 箜篌司缈

忽然,寒气骤降,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穿透黑夜,泰山压顶般袭来。

一声悠远而空灵的箜篌突兀响起,仿佛风般滑过耳际。

箜篌仿若是从透明的水上传出,连水面也在微微的震动,荡出层层涟漪。那箜篌清亮、浮泛、飘忽,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

这次,来人不似刚才那些泛泛之辈。

“我们快走。”段重锦牵了我的手,身体凌空腾起。

那拉车的纯血马,本就通灵性,又跟在段重锦身边多年。明白主人有难,自己便停了下来,在不远处踌躇不前。

然而,我们却在马车前停住。

薄薄雾气中,马车车顶,竟然站着一个人。

夜风吹起她身上单薄的血色衣衫,她仿佛一朵萎萎的罂粟,随时可能凋零飘散在风中。她手中,一管凤首箜篌透出肃杀的银白色冷光。

那女子停止了吹奏,慢慢转头,看向我们。

她的面孔在夜色中不甚明了,只有箜篌的冷光将她樱色的唇映得森寒,“吾乃箜篌姬司缈,特来取段重锦性命。”声音略显低沉,显得神秘莫测。说话间,她足尖轻点,飘然离开马车落在地上。

箜篌司缈,续箫楼王牌杀手。出道多年年,她手中的剑不知饮过多少江湖中豪杰英雄的血。杀人前奏一曲《千秋祭》,正如诗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明明纤细柔美的音色,却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这欧阳毋殇也够心胸狭窄的,为了葬剑阁那点小事,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我轻笑,脸上轻松,背地里开始努力凝聚自己四散的内力。唐羿那个欠抽的,下了这么阴险的毒,每一次使用内力,真气便在筋脉中乱窜,打散刚凝聚起来的内力。而若强行聚气,变会自伤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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