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484)

春华轩掌柜跟在他身边,边走边道:“刚才蒋姑娘带了个人过来,说是喝醉了被她的马车撞倒,然后就让小的去请王爷了。”说实在的他有点糊涂,看起来那醉汉也没有被撞伤,送回家去就是,何必还要劳动王爷呢?结果搬过来,那人就在春华轩里吐了个翻江倒海,搞得到处都是味儿,他不得不提前打烊。

沈数眉头一皱:“是什么人?”难道是撞了什么要紧的人,所以桃华要找他出面?

春华轩掌柜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他大概都认识,现在撞的这个二十出头,有些面生,就是看穿戴也并不像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子弟啊。不过——

“蒋姑娘似乎是认识的。”

人安置在后边账房住的房间里,沈数一过去就见薄荷守着门,见他来了连忙福身行礼:“王爷快进去吧,我们姑娘有要紧事跟王爷说。”

春华轩掌柜都被拦在外头,也只能跟薄荷一起守门了。虽然他觉得这仿佛有点儿小题大做,但王爷都不介意呢,轮得着他说话?

沈数才进门,后头薄荷就把门关了。屋子里一股药味,桃华坐在床边,转过脸来的时候眉头紧皱:“你来了。”

“出什么事了?”沈数一步过去,“听说是撞了人,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桃华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你看这人是谁。”

床上的人还紧闭着眼,脸上有些不太正常的红潮,嘴唇偶尔微微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只是声如蚊蚋又含糊不清,教人听不明白。不过这人沈数还真有印象:“这仿佛是于家的——于铤?此人不是跟着于锐去剿匪了吗?”

“果然是跟着去了吗?”桃华脸色微微一变,“他喝醉了,冲到我的马车前头,被马踢倒。我原是怕撞出个好歹来,本想着送去医馆让郎中仔细检查,谁知道他在马车上就呓语起来……”

“他说——堂兄你不能如此,这是杀良冒功!”桃华低声地说,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压抑,入耳惊心。

是的,就是入耳惊心。当时在马车里,醉得跟一滩泥似的于铤突然抬起脖子说出这句还算清楚的话的时候,桃华也是一阵惊心。堂兄指的是谁?杀良冒功,说的又是什么?

“杀,良,冒,功。”沈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于锐?”所以说,红莲教之事果然有假,于阁老真的是为了让于锐立功,不惜编造谎言,以生民之命堆起于锐的军功吗?

“他虽然醉得不行,但嘴里一直都嘀嘀咕咕的,只是根本听不清楚。”桃华下意识地往沈数身边靠了靠,拉住了他的衣袖,“就连这句话也是我和薄荷各听清了几个字,最后拼凑出来的。可是听出了这句话之后就能看得出来,他嘴唇动来动去,经常说的就是‘百姓何辜’四个字。”

沈数低头看去。于铤眉头紧皱,仿佛很不舒服的样子,但嘴唇动的时候确实像是在说“百姓何辜”。只是声音全都含在喉咙里,若不是先听见了杀良冒功的话,谁也不会发现他在说什么。

“他现在怎样了?”沈数把涌上胸口的怒火往下压一压,伸手轻轻握了桃华的手,“别怕。”

“我不是怕,只是觉得冷……”桃华苦笑。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之前在疫区,还不是看到无数病人因为被耽误了而死去?可是那毕竟也是先得了病,而杀良冒功……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气,看着一个人死去,与亲手结束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总还是有区别的。

于铤在发热。他看起来比在猎场那时候黑瘦且憔悴,即使在昏睡中眉毛也紧紧地拧着,在眉心处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纹。

“我已经给他诊过了脉,是郁结于内,又感了风寒,身上还带着伤,被酒一冲发作出来,此病非轻。”

“他是跟着于锐去的,但如今于锐并未回兵,也未曾派遣他回京报信。”也就是说,于铤很可能是自己跑回来的。

桃华靠在沈数身上,看着在床上不停翻腾的年轻人:“他被吓到了……”想来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自家人杀良冒功,而他就是其中的帮凶。

沈数看了于铤片刻,忽然问:“能让他醒过来吗?”

桃华敏锐地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想让他作证?我觉得不太可能。”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才知道那些大家族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思想有多么根深蒂固。于铤如果真有出来揭露自己堂兄的勇气,也不会郁结于心以至于病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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