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谣(98)

任江城灵机一动,问道:“阿父,秦参军的儿子女儿唤作什么?”任平生告诉她,“秦参军有一子一女,年纪都不大,一名平儿,一名安儿。”任江城喃喃,“平儿,安儿。”她缓步走了过去,凝视秦参军那张憔悴不堪、没有生气的面庞,声音清柔,“秦参军,你一定要熬过今晚,一定要醒过来,知道么?你父母已经年迈,妻子性情懦弱,若再没了你,你的平儿怎么办?你的安儿怎么办?你一双尚在稚龄的儿女便会无依无靠了啊,你忍心么?秦参军,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很煎熬,你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痛的,痛的恨不得去死,恨不得长眠不醒。可是,有幼子幼女的父亲没有资格这样,想想你的平儿,你的安儿,一定要振作起来……”

密室中点着数枝巨烛,烛光下的任江城面容稚嫩中透着圣洁,美丽得无法形容。

桓十四郎呆了呆。

任江城的话很幼稚,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会觉得很好笑,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床榻上那张如金纸般颓坏的面庞,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忽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太污浊了,伸出衣袖掩鼻,摒住了呼吸。

桓广阳搬过一张胡椅放在床榻边,用衣袖仔细拂拭过后,向任江城客气的做了个手势。任江城点头致谢,在胡椅上坐了,语气越发深情,“秦参军你知道么?幼儿若是没有阿父阿母呵护,日子定会过得苦不堪言,你的平儿,你的安儿,当然也是一样的……”

任平生鼻子一酸,转过了头。

阿令说的是她自己吧?可怜的阿令,幼时没有阿父阿母没有在她身边保护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任平生转过头去之后,正好对着密室门口。

这时他才发现密室门口默默站着位身披玄色斗蓬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材高大,姿貌伟岸,风度不凡,气势逼人,他面容并不显得如何骄傲,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了一种久于上位者的威严和尊贵,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桓大将军。”任平生客气而冷淡。

“伯父。”桓十四郎灰溜溜的过来了。

“阿父。”桓广阳这时才发觉他父亲来了。

桓大将军默默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任江城。

任平生、桓十三郎、十四郎和桓大将军一样,目光投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伤者,和坐在床畔,动情劝说他的任江城。

任江城很专心,并没发觉密室中新来了人,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激起伤者的求生欲望,“你不能自暴自弃,知道么?要不然真是太对不起杜大夫啦。他为了替你缝合伤口费心费力,汗水打湿了衣衫,缝好之后他好像大病一场似的,这都是为了你啊。人家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名号响当当的,你可不能往人家清白无瑕的名声上抹黑啊,那就太对不起他了,你说对不对?”

密室中除了任江城之外没有人说话,显得很安静。

任江城声音清冽如林间山泉,虽然声音不大,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杜大夫在外笑道:“小丫头话说的不错。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便算是毁了。老夫替你缝合了三百多针,手都快累断了,你不能恩将仇报!还有,老夫为了你用去不少珍贵药材,你还没还钱呢,可不能赖账。”

“秦参军,想想你的父母,妻子,儿女,想想为你辛苦操劳的杜大夫,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醒过来,你说对不对?”任江城语气热烈,“当然了,你要是存心要赖杜大夫的医药费,以死避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你是兴郡秦氏嫡支子弟,人品很好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对,你一定要好起来。”桓大将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威严说道。

任江城这会儿也说累了,站起身让起桓大将军坐,“我看您蛮有威仪的,说话肯定比我好使。劳您大驾,坐在这儿劝秦参军一会儿,您很威风,说话秦参军会听的。”

桓大将军沉默片刻,真的在胡椅上坐下了。

“多劝几句。”任江城殷勤道。

桓大将军默默无言看了她两眼,目光平静幽深,犹如一眼望去不见底的深潭。

桓十四郎眼角抽了抽。任八娘你胆大包天,支使起他来了,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普天之下有谁敢使唤他?你这算是有胆量,还是算是没眼色,知道他是谁么?

任江城说着话,下意识的扭了扭脖子。

方才她一直冲着秦参军说话,许久没动,脖子都酸了。

“我是晓之以情,您便动之以理吧。您劝过之后,我阿父、桓家两位郎君排队轮流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咱们便在他耳畔唠叼个没完,让他睡也不睡不安稳,万般无奈,只好醒过来。”任江城好声好气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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