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829)

君臣二人对峙,徐景昌脾气再好,那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儿。良久,昭宁帝妥协了,正欲开口,身边的太监急急递了封信过来,昭宁帝打开一看,信上白纸黑字写了一行字:东湖郡主令船尽数回港,京城军需断绝!

昭宁帝的心,彻底慌了!

庭芳一记狠拳,打的昭宁帝措手不及。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上的信纸,又看向徐景昌。徐景昌也呆了。京城所有的粮食,皆靠外省供给,其中泰半来自京杭大运河。原有的存粮养着京中对抗邪教的将兵们都勉强,何况凭空多出来的三万人。庭芳切断了补给线,就代表不独徐景昌所领的三万人没了嚼用,连带京中其余的将兵都没了指望。

昭宁帝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帝王,他第一反应竟是想问徐景昌该怎么办?庭芳手起刀落的切断补给,相当于直接同徐景昌决裂。他一直认为庭芳只是闹脾气,因为徐景昌在京城,庭芳再怎么样也就是跟他对掐而已。讨价还价的官僚手段,京中长大的人人会用,庭芳用了不稀奇。

徐景昌双拳紧握,他不再理人,砰的一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方才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四妹妹,你就弃我于不顾了么?

理智上知道,此事实怨不得庭芳。昭宁帝身旁什么妖魔鬼怪没有?太上皇任性多年,二皇子又是个不着调的,太子做的民怨沸腾,朝中早不剩几个忠臣。新帝登基,是抢肥肉的好时候,被人拱上位的昭宁帝自然是要拿出好处来分润。可是他的内心,难忍的怨愤!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因为同样的选择,他亦会毫不犹豫,只是方向截然不同。政治的漩涡中,他最亲的两个人,各有立场,彼此寸土不让,没有一个人考虑了他的感受,因为他不过是个无用之人。

徐景昌看着地面上一小团一小团的水渍,对昭宁帝的抉择,他有所准备,固然失落,却也有应对之法。文臣闹哄哄的抢夺,终是会惹恼皇帝,离开京城六年,他不可能一开始就能得到权力。熙熙攘攘中,他做“纯臣”,才会取得信任。但庭芳的果决,就太出乎他意料。徐景昌想质问庭芳,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犹豫?

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会让我……必死无疑?

徐景昌痛的,不是他即将奔赴黄泉,而是庭芳无情的背叛。他用生命去爱的人,把他抛弃的那么彻底。最后的……亲人……么?

门被敲响,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丧失一切的徐景昌无所畏惧,把昭宁帝扔在外面。他不想见,谁都不想见。他好似被人强行摁入水中,呼吸都异常的困难,没兴趣知道外头的纷纷扰扰,没兴趣知道亲人们的利益博弈。疼痛涌入四肢百骸,可就在这种时候,他依旧想念着庭芳。徐景昌忍不住的自嘲,我可真是,犯贱!

昭宁帝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毫无反应,不由忧心,却是不敢破门而入。袁首辅深知事出紧急,低声劝道:“陛下,且先回宫议事!”

昭宁帝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运河截断,非同小可。内阁被急召入宫中,一碰头,方知出了这等大事。阁臣韦鹏云道:“海运呢?”

袁首辅没好气的道:“东湖以海运起家!”朝廷自家开的那被恶狗扑食般抢过的海运,能有多少指望?何况庭芳敢截漕运,就不敢截你海运?朝廷的海运可是没多少武装的!

严鸿信生出不好的预感,干涩的道:“而今的国力,不宜大动干戈,且招安为要。”

招安一词,先定性了庭芳造反。袁首辅眉头紧锁:“或可派使者一谈?”

昭宁帝扫过一眼舆图,心头火起。他知道庭芳付出良多,但他也不能为所欲为。你就不能稍微退让一步?控制长江,截断漕运,是几个意思?你就真的想做女皇么?到底是我惹恼了你,还是最开始就先有预谋!?

册封勇国公时,他就可上位。是庭芳以经济为由压着不让。此时此刻,怎让他不生疑惑?若非心中预演,又怎会有如此快的反应?安庆与池州老城,没有事先布局,能拿的如此轻巧?既是卫所糜烂至此,又何须等到今年才挥刀北伐!?

昭宁帝的心砰砰直跳,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之前被文官集团种下的怀疑的种子疯狂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庭芳与徐景昌不同,他对庭芳寻常,庭芳对他也说不上感情多深厚。更有一条,他为徐景昌不值。庭芳失踪时,徐景昌利落的辞官、抛家、南下。若非形式诡异,迫使太上皇与先太子册封了郡主,徐景昌都会被人耻笑到死。可徐景昌从没在乎过。徐景昌肯为她抛下一切,她却不肯为徐景昌受半分委屈!不管为公还是为私,昭宁帝此刻都烦透了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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