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山泉有点田(219)

石头扑到阿姐身边,一边叫“阿姐”一边用力把人扶起来,但阿姐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那一瞬间,石头跌坐在雨水之中,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水线,他想想躺在病床上情况糟糕的父亲,又看看地上人事不知的阿姐,满心的种种情绪终于按捺不住,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伸手拖着阿姐的肩,试图把人拉回家里。

但他自己刚才下山的时候太慌,脚也跟着崴了一下,还被周围的木刺刮过,隐隐作痛,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那可能是石头短短人生中最昏暗,最绝望,最茫然无措的一天,他拖着阿姐,只走了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却觉得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村里有人出去牵牛,听到声音走过来查看,才把两人驮在牛背上弄了回来。

事后许多人听说之后,都说天不绝人,又是念佛又是感叹,但在石头还有些懵懂的心里,让他们活下来的,绝不是老天爷。

其实他从前并不是安静寡言的性子。

村子里长大的男孩子,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大人在地里打滚,跟着其他的孩子们到处疯玩疯跑,齐老三在村子里混得也不算差,没人会好端端的去欺负他,石头就算没混成村里的小霸王,但也不是那么安分的主。七八岁上的时候,他同样曾是村里人憎狗嫌的对象之一。

但从父亲病重之后,石头就再没有整天跑出去不见人过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但阿姐却不一样。

她来到万山村那一年是六岁,在迅速的适应了新环境之后,便立刻跟着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们学着做各种事务:上山打草,喂养家里的牲畜,煮饭做菜,洗衣打扫……偶尔有了余力,就会背着背篓上山,时不时能带回来些野味,也算是贴补家里。

石头跟着阿姐上山,她做什么他就学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心里也逐渐定了下来:家里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总的来说,这个家还撑得住。

但当阿姐这个新的支柱也躺在了床上,这个家便又重新变得愁云惨雾,风雨飘摇。

那一段时间石头常常会不敢睡,怕自己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那是整个齐家最低谷的时候,石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仍旧每天跟着阿姐上山,日子却不再像之前那么难了。阿姐想出了更多更好的办法。

从那一天起,他们都不一样了。

梦到这里的时候,石头心里生出了一点模糊的意识,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现在齐家的日子很好,有大片的土地,有稳定的产业,有新修好的房子,还有数目不算少的存款。

石头从前就知道这些变故是周敏带来的,但在梦里重温的从前窘迫的处境,他才知道这改变有多大,有多不可思议。

他以为梦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奇怪的是自己没有醒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梦里时光如水,五年倏忽而过。

他梦见了一个晴天。应该是晴天,因为光线很好,他和敏敏坐在小楼的书房里抄书,窗明几净,书香宛然。

敏敏一直低着头,十分专注的抄写,时不时停下来,那是因为她对其中的文意或是断句产生了疑义。那时她会突然抬起头看过来,然后自己慌乱的收回视线。

为什么要慌乱呢?

因为刚刚他并没有在认真抄写。敏敏在看书,他在看敏敏。

她的问题犀利刁钻,大部分石头都答不上来。

在她面前他好像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很多事都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只能带着一点点局促、一点点不安和一点点秘而不发的热切看着她,等待她给出决定或答案。

梦里的敏敏将他支使得团团转,然后决定暂时抛弃这个疑问不去理会,转到沙发上,拿起一本话本翻阅起来。

这年头的话本多是才子佳人风月情浓的那一套。石头曾经翻看过一次,被里头的词句臊得面红耳赤,连忙把书丢开。当时敏敏应该是看见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对此说点儿什么。

她自己翻看的时候倒是很坦然。

不过看也不是正经的看,有一眼没一眼,看了一会儿,书丢在一边,自己倒睡着了。

但周敏不让人腹诽她,振振有词的说这是“睡不醒的冬三月”,连山里的动物都要冬眠,人自然也要多睡才好。

石头对这种说辞不予置评,当下替她盖好被子,又将落在一边的书收了起来。

眼睛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封面上《闺艳秦声》四个字。

好巧不巧,正是他看过的那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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