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看着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某一点半天不动的时候,他还是泪流满面。
大爷爷自己也是头发胡子花白,不过精神很好,尤其林重阳有出息,皇帝又破格恩赐了诰命,这是整个林家堡的荣耀。
大太太却比他更见老,虽然精神还不错,可也显出老态龙钟来。
她跟林重阳说,“前两年天天念叨,说想你们,后来慢慢地就不念叨了,估计知道念叨也回不来。”
“从前年开始,脑子有些不记事,亲戚们来人都不认得……”
“去年,你四叔回来,她不认了……”
“这两天也不念叨你的名字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
大太太低头拭泪。
林重阳慢慢走过去,跪在脚踏上,伸手扶着老太太的腿,“太奶奶,我回来看你了。”
林老太太转了转脑袋,看了一圈,嘟囔,“谁啊?”
她耳背,说话声音特别响,却因为牙齿掉光了,声音含糊不清。
记忆里又浮现出那个扎着裤腿,脑后用网绳兜着圆纂儿,一副精明干练又厉害的老太太模样。
那时候老太太的眼神可真犀利啊。
可再犀利也不抵不过岁月侵蚀,它能将圆润的少女变成精明老太太,把干练的老太太变成形容枯槁。
“太奶奶,是我啊。”林重阳笑着说。
老太太就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努力撩着眼皮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哦,大秀啊,你看看你这个孩子,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说着她就颤巍巍地拿了帕子给林重阳擦眼泪。
“你这个孩子,受了委屈不知道喊疼,死犟死犟的,就会跟大人顶牛。他们打你,你就老实地给打?你不会跑?真是个又傻又倔的孩子。”唠叨了一会儿,她又跟大太太喊道:“他不来你没法管,他来你就好好看着他,告诉老三家的,让她别那么刻薄,跟个毛辣子一样浑身都是毒刺,看着烦人。”
大太太笑着道:“知道啦,早就跟她说了。老太太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
老太太凑到林重阳跟前儿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嗯,还真不是大秀,这是老四吧,哎呀,老四你病好了,还能回来看娘了。”
看了看,又摇头,“老四没有这么俊,这是大房二小子吧。”
这一下子轮到大太太抹眼泪了,林毓贞的父亲青年夭折,也就比林重阳大不两岁。
林重阳拉着她皱巴巴的手,“太奶奶,你把我忘啦?你再想想。”
老太太一拍手,“我知道了,你是左家那小子,最俊的那个,总来我们家吃饭,说我们家的菜最好吃。”
林重阳想了想,寻思他说的可能是左潜?
“太奶奶,他哪里有我俊!”他大声抗议。
那边沈君瑶差点忍不住,赶紧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然后继续轻言慢语地跟大太太聊家常。
到底老太太也没把林重阳想起来,她的记忆好似只停留在林大秀十四五岁的时候,再也不往后走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婴儿啼哭声,老太太笑着要下地,颤巍巍地伸着手臂,“快把小九抱过来给我瞅瞅,这奶孩子见风长,一天不见就大变样嘞。”
林重阳:……
后来林大秀过来,老太太管管他叫小三子林中方,让他别仗着那张脸整天搞些不三不四的,别整天打儿子。
看着他爹吃瘪,林重阳心里平衡了一点。
……
……
……
林重阳回到林家堡,自然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热烈欢迎,据说直追当年的林靖公。
林家堡的进士牌坊如今占了整整一条街,从西到东,重重叠叠,都成了一景,每年都有不少读书人慕名前来膜拜。
据说密水县的新任知县都要先来拜会过林家堡,在进士牌坊街下叩拜过,自觉沾满了清贵高华之气,才会走马上任!
据说密州县还和密水县吵吵了几年,非要说林状元是他们的人,最后硬是在林重阳曾经住过的小院街口修了一座气派的林状元牌坊,还把韩家和林家之前的小宅子求了去,改成状元第学堂,由陆先生带了弟子在那里授课。
陆先生怎么说也是状元的启蒙恩师啊。
林状元这一次回乡祭祖,虽然说着闭门谢客,只是毕竟是他的家乡,亲朋好友来拜访的也数不过来,所以他索性就让族里摆了几次酒,把亲朋好友以及慕名的士子们统统宴请一顿。
集中搞定,总比隔几天来几个好。
忙活完主要的几次应酬,其他的尽数交给族中子弟应酬,另外他还有爹嘛。
林大秀就是他的后勤兼职公关部长。
这日他又带了一群村中子弟去训练打靶,顺便把那些愿意出去闯荡一番的少年子弟选出来,加以考核挑选能带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