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168)

要真能让琼芳姑娘牵线,把锦堂香卖进四喜楼,就不是一个月二三十坛酒的销量了。

今日细雨濛濛,如油似的春雨冲刷干净了街道,锦棠披着件油面斗篷,撑着把竹伞,攥着封信,与葛牙妹俩人一起去骡马市,给琼芳姑娘送信。

想走不能走,想留不能留,葛牙妹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

锦棠只得想尽了千方百计的逗葛牙妹开怀:“娘不是最喜欢胭脂水粉的吗,今儿是个花钱的好日子,咱们去好好儿挑点胭脂水粉,好不好?”

葛牙妹道:“棠啊,娘从此,再也不抹胭脂了。”

果真,自打从竹山书院回来,葛牙妹就习惯了穿素衣裳,平日里也不过往脸上略扑点润泽,唇脂,也选用最淡的颜色,素素静静的样子,倒是比原本白脸大红唇的她瞧着温婉沉静了许多。

锦棠也是没心没肺,笑道:“我还只当娘天性就喜欢涂脂抹粉了。”

葛牙妹轻轻叹了一息,并不说话。

她故意扮丑十来年,依旧没能熄了康维桢的心思,想想他跪在地上替自己修床的样子,再想想他老娘,葛牙妹心中一阵发酸,越发的心情灰黯了。

给琼芳姑娘送完了信,回到酒肆,刘娘子和念堂两个在柜台里坐着。

刘娘子能嫁给孙福海,还能替孙福海家管帐,就证明其本身资质是不差的。她父亲原是渭河县一个屡第不中的秀才,有一年往陕西省赶考的路上,受了风寒死半道儿上了。

不过刘秀才不比旁人,总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只有刘娘子一个女儿,遂当成男孩子来养,教她读书识字,便诗,只要刘氏想做,都能做几首的。

后厨房里葛牙妹炖的桂花肘子正丝丝缕缕往外飘着香儿呢,刘娘子在柜台里孝念堂写作业,见锦棠和葛牙妹俩儿一人一件油雨披自外面进来,笑着说道:“知道的人说你俩是母女,不知道的还当你俩是姐妹呢。”

葛牙妹笑着进了厨房,从一锅软腻浓香的大肘子里挑了一只最大的出来,递给念堂,道:“去,给你奶送过去。”

锦棠等着念堂走了,才道:“娘,每月养奶的银子我可没缺过,你又何必有了好吃的总想着她,难道说,爹死了,他的魂魄寄在你身上,往昔你最恨我们孝敬大房的,如今倒是接上爹的班了?”

葛牙妹揩着手指,笑温温的说:“康先生曾与我说,敬老,并不为他们的言行值得我们尊敬。而是,我们得做给孩子们看,让他们从小在心里就不要乱了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这叫什么,这叫做道,敬忠尽孝,就是天地间的大道。”

同样的话,罗根旺说出来,只会说,败家娘们,孝敬老娘天经地义,敢不孝敬我捶你几拳。而康维桢会说,这是道,是孝道,是人必须遵从的大道。

这,大约就是读书与不读书的区别。

锦棠瞧老娘唇角抽着,显然对于康维桢有种又仰慕,又爱慕的情愫,一个女子一生最难得,就是能嫁予一个自己仰慕,又爱慕的男人了。

“娘,我瞧着方才有个卖荠荠菜的在外头,割上一斤前夹肉,我替你包顿荠荠菜的饺子,可好?”锦棠于是插开话题,笑着说道。

葛牙妹于吃食,有一种格外的偏好,最重要是做饭食时愉悦的心情,她果然眉头顿开,笑道:“好啊,快去买去,我正好替咱们和面。”

想着醋蒜一蘸,香喷喷的饺子,葛牙妹顿时容颜大开。

就连送完蹄膀回来的念堂都在门上咯咯笑着:“娘,我来捣蒜吧。”

锦棠从柜台里拿了一串铜钱,笑着出了门,甫一出门,便见有个婆子鬼鬼祟祟,在自家门上站着。

多看了两眼,她才认出来,这是婆婆齐梅在何妈被下了大狱之后,从娘家新带到陈家的老妈子,齐妈。

这个齐妈,约莫四十出头,一张比驴还长的脸,两只格外大的眼睛,看人时总是阴森森的,不比何妈心黑嘴毒,但一直是齐梅最得力的老妈子,在齐家商栈的时候,可是一直管着帐房的。

锦棠和陈淮安上辈子从陈家出来的时候,欠了一屁股的债,以致于锦棠两年时间没有穿过一件新衣裳,没有吃过一口肉,顿顿菹菜面,吃到嘴里都泛着酸味儿。

当时那笔债,锦棠依稀记得,就是这齐妈弄出来的,似乎还和葛牙妹赔嫁给她的哪十亩地有关。是以,最后非但欠了债,她连葛牙妹用印子钱替她置的十亩地都给丢了。

这辈子,十亩地的嫁妆,锦棠还没从齐梅哪儿讨回来了。而债,她若猜的不错,齐梅早替她背上了。

那笔债究竟怎么回事,锦棠到死的时候都没搞清楚,她为了一笔债而累死累活了两年,为了补衣服,一双手都叫针给戳成筛子了,就死活没弄明白,债究竟是怎么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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