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292)

偶尔出门买菜,也能遇见几个议论此事的。

不用说,朱佑镇是个软弱又昏庸,连自己的儿子公然叫人下毒都能忍下去的人,锦棠觉得举子们遭受的不公,怕是也得像小皇子朱玄林一般,吃哑巴亏了。

而她家三个考生,全是因朋党而受益的,就好比乱世之中,自家粮满仓满顿顿肥鸡大鸭子,望着邻居们饥黄面瘦的,一间院子里三个进士非但没让锦棠高兴,反而甭提有多难受了。

*

过两天,就是商定好给神武卫送酒的日子。

酒从隆庆坊送来之后,还要连夜贴坛贴,然后于明儿一早送到神武卫去,到时候,就可以结到那四千两百两的银子了。

锦棠自己,并新雇来的妇人们,连带着齐高高和骡驹几个,一夜不歇的,要把这贴坛给贴出来。

锦棠自己做着最精细的活儿,熬浆糊。

虽说只是贴个坛贴,最简单不过的活儿,可是锦堂香也与一般的酒不同。

罗锦棠用来熬胶浆,用的是糯黄米,糯黄米熬出粘稠的汁来,贴在上头,非但不渗色,还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徜若想要揭下来,放到火边一烤,整张完整的揭下。

她这酒,每一道工续都算得上是极尽细致了。

此时她已换了一件家常的襦袄儿,就在酒坊后院的院子里,天不凉不热恰恰好儿,一弯明月当空,端午节的夜里,旭亲王府办的是家宴,乐声一阵阵的传来,可见旭亲王府中的欢乐。

而这酒坊的另一侧,则是一处客栈,客栈之中,忽而扬起一阵啸天的哭声来,听着,似乎是几个年青男子。

“二十年寒窗,只为今朝,千里迢迢而来,做得锦绣文章报君,却因为我提前不曾拜过考官,没给自己找个座主,不投朋党,不做门生,就将我黜之孙山,这算得什么世道,又是什么王法?”隔壁有个举子哭嚎着说道。

“好歹我曾经也是乡试第一,晋地解元,就因为不肯投到淮南派的门下,如今倒好,三年后再考,三年又三年,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另一人说道:“这可不行,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寒窗苦读十几年,我的老娘尚在苦苦劳作,妻子自从嫁进来连件新衣裳都没穿过,说我文章不行我可以服,就因为没有拜座主就黜了我,这又怎么能行?”

锦棠皱了皱眉头,见齐如意端了一只刷好浆糊的坛子过来,怔怔儿问道:“如意,明儿是什么日子。”

齐如意笑道:“五月十五,算不得什么大日子,也不过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偶然的又一天罢了。”

锦棠有两辈子的记忆,偶尔会混淆,况且上辈子的时候吃多了酒,记性一直不好。

五月十五是个平淡的日子,但五月十六不是。

但她隐约间想起来,上辈子的五月十六,京城里落第的举子们似乎闹过很凶很凶的一仗,当时还死了不少正当年的举子们。

而那次暴乱,似乎就是跟朋党,门生有关。

举子们不满首辅次辅,淮南与浙东亮党把持科举,读书人唯一进阶的这条路。

于是就串联起来,上御街,到午门前请愿,要皇帝给普通的读书人以公正。

锦棠隐约记得,陈淮安当时是在顺天府衙,就是因为此役,镇压举子们有力而被陈澈青睐,从此就成了陈澈最青睐的座下走狗。

而陈澈则因为镇压举子有功,从此一跃而上,成了首辅。

所以,明面上是举子们因为不满朋党结私,门生内定而起的闹事,但最终,却是朝中两党之间的斗争。

忆及自己走的时候不曾见过陈淮安,锦棠连忙问如意:“如意,二爷可跟你交待过不曾,他带着嘉雨和我表哥出门,是去哪儿啦?”

齐如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锦棠心中有些暗暗的担忧,虽说陈淮安这辈子没有拉着她回陈家,但他对于陈澈,以及她上辈子的朋党是个什么态度,她并不知道。

会不会,这辈子仗着先机,他依旧会与陈澈联手,对付首辅黄启良?

挑起暴乱来,其实死的最终依旧是举子们。

上辈子的那一夜陈淮安回到家,抵着她的额头哭了许久。

一个个年青,鲜活,饱读诗书,一心想着要为国尽忠,报效朝廷的举子们,就因为不肯同流和污,及早站朋党,最后死在他们信仰的,想要报效的,朝廷的手下。

而陈淮安自己恰也是双手沾满血的那个人。

他当时心里应当也是痛苦的,但他最终选择了信任自己的父亲,为陈澈争取权柄,并最终把陈澈推上了首辅之位。

两党之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里面也许就有此刻在隔壁客栈里哭嚎的这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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