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416)

呱呱垂着头,明显将手一缩,往边上躲了躲,是不想叫锦棠握他手的意思。

锦棠于是又道:“你爹是不是经常夜里过去看你?”

呱呱猛的抬头,狠狠点了点头,可见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锦棠轻轻叹了口气,道:“难怪。”果然,偶尔三更半夜醒来陈淮安不在,就是跑去偷看孩子了。

两辈子,他这毛病就改不了。

锦棠原本倒是无气,也立志要把这孩子救出去的,但许是呱呱冷漠,抗拒的态度激怒了她,她心中颇为委屈,哽了两哽,落后两步,于这孩子身后远远的走着。

就在东三所拐弯的时候,忽而前面的德胜止了步子,所有跟随的太监内侍们也齐齐儿,一并的止了脚步,几乎是无声的,哗啦啦的就全跪下了。

于拐弯处,一个身着正红色圆领袍子的男子疾步走了过来,身后团簇,灯火朦胧。

这是皇帝,是皇帝来了,内侍们才会突然跪下的。

锦棠确实出身乡野,并不懂得这些礼节,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要跪,呱呱一把拉上她的手,直接扯着她跪下了。

并在她耳边悄声说:“皇上喜静,但凡途经,不喜人呼出声,悄悄默着便是,否则他会生气的。”

因为这孩子一句提醒,锦棠心中莫名又是一暖。

小呱呱随即就松开了罗锦棠的手。

紧接着便是陈淮安的脚步,他步子重,无论走到何处,但凡脚步响起,总是地动山摇。

每每他要回家,还在菜市上,锦棠坐在家里,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走了过来,停在锦棠身边,旋即便跪,跪到了锦棠身侧。

他伸手过来,欲要握锦棠的手。锦棠反手,一把拧上陈淮安粗糙的手背,狠狠的旋上,实打实的掐着,一直掐到皇帝说了声平身,这才松了手。

陈淮安反手握上锦棠的手,便一直握着。

皇帝率先一步,往东五所,皇子殿而去了。

陈淮安这才揪过呱呱来,指着陈澈道:“这是你爷爷,赶紧磕头。”

呱呱立刻便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陈澈气的直翻白眼,闷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本辅家的孩子皆是有名有谱的,这孩子从何而来,怎的跪地就能叫爷爷?”

陈淮安赖笑道:“悄悄养孩子,不是咱们淮南陈氏的传统?”

陈澈气的吹胡子瞪眼,转身,往东五所而去。

陈淮安这时才敛了嬉皮赖笑的样子,揽过呱呱,哑声道:“那是你娘,今儿她入宫,可是冒着死来救你的,快去磕个头,把爹交你的话说给她听。”

要说小呱呱,对于陈淮安来说,就好比一注印子钱。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敢在锦棠面前提,是因为俩人关系着实够僵的,他怕提出来,要雪上加霜,要一发而不可收拾。

到后来,就好比印子钱,谎言越滚越大,大到陈淮安自己都难以收场。

到今日,终于雪崩,这印子钱的报应到了。

在外头的时候,为防万一,万一锦棠当街碰见,陈淮安还打呱呱小的时候,就教过怎么才能讨得锦棠原谅的话。

呱呱才叫慈宁宫的人毒打了一顿,本以为自己今夜必死无疑的,谁呈想还能活着,此时才反应过来这救自己的人,竟是老爹一直以来在他嘴边念叨的娘,上前便跪,亦是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扬起脖子道:“娘,儿子往后一定会给你养老的。”

锦棠站在那里,气的直发抖。

陈淮安瞧着人全走了,撩起袍子也往地上一跪,低声哀求道:“当初咱们才回来,这孩子的爹娘全叫孙福海给弄没了,当时我也没想过咱们往后还能有孩子,就想着,万一我死了,养个孩子给你防老。”

事实上当时陈淮安的心,苍天可鉴,恰是想养给孩子给锦棠防老。

他上辈子舍锦棠而先去,在临死时,喉结咯咯挣扎着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目光停在她破了洞的鞋子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此生绝不会比锦棠先死。

但在俩人都绝望,都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孩子的情况下,万一要是他死了,锦棠孤苦零丁,该怎么办?

呱呱跪着凑了过来,依旧扬着脖子:“娘,我是陈家湾陈阿大家的儿子,我娘是上河湾黄家的女子,与爹没有任何关系。

爹养了我五年,我吃了爹五年的饭,爹时时耳提面命,说自己怎样都不怕,唯独您,您将来老了,儿子伺候您,您病了儿子给您瞧病,您老了走不动了,想去哪里,儿子背着您。万一哪天您要去了,儿子替您找坟阙,葬坟墓,逢年过节替您烧纸,上坟洒土,只要儿子活着,必不叫您坟前断了香火。”

这当然全是陈淮安从小儿,就教这孩子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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