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141)

待太子一落坐,堂内堂外所有人这才站了起来。

“怎么,听说天忠又惹麻烦了,是伤了咱们郭侍郎的家人不是?”太子李承筹语调中带着淡淡的央求:“这事儿他早跟本宫说过,当时战乱之中,咱们关西兵的律历严明,就在于凡有逃兵,九族皆诛,这是死律。天忠不过执令之人,郭侍郎若心里有气,当着本宫的面责他一顿就好,不过阴差阳错的事情,这又是何必,闹的大家脸上都难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郭嘉身上。

李承筹也站了起来,他人并不凌厉,但胜在温和。

“战争已经过去七年了,北齐人也已经被赶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郭侍郎战功卓著,又在金殿为状元,得皇上盛宠,如今该是歌颂、赞叹、享受和平的时候。

曾经于战争中死了的那些人,有敌人杀的,当然也有咱们魏人误伤的,但无论如何,是他们时运不济,没能熬到和平到来的时候。死伤何止千万,皆在本宫心中。”李承筹又道:“徜若郭侍郎心中仍有不忿,挑个日子,本宫亲赴黄河畔,为七年前于战争中死去的英魂一祭,如何?”

李燕贞亦道:“郭侍郎,徜若只是呼延神助下的军令,本王起他的骨,鞭尸示罪就好,至于呼延天忠,行使的是军令,你……”

“王爷也以为,郭某的母亲和妻子的死,从此就不必追究了?”郭嘉转而问李燕贞。

李燕贞没有答他这话。

两个乡下妇人而已,死了七八年了,为了给她们报仇,就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值得。他惜才,虽因为郭嘉的桀骜难驯而每每气恼不已,但也怕他得罪了储君,将来要惹上更加大的麻烦。太子为了呼延天忠,两番下话,徜若郭嘉再不收敛,依旧要刨根问底,可就太不像话了。

郭嘉道:“但不知殿下可知,吾妻夏晚当初是怎么死的?”

李承筹道:“这本宫如何能知?”

郭嘉道:“那此刻咱们且不说这个,殿下可知吾妻出生在何处?又是如何到的红山坳?”

李承筹往后退了几步,不知为何,一颗担忧了很久的心反而落到了实处。原本,他以为郭嘉是想查前太子李承业的死,那才是能真正动摇他储君之位的事情,但显然郭嘉这小乡民查不到那么深,寻根问底,他查到了夏晚的身世,想在这地方让他和李燕贞兄弟反目。

绕过屏风,后厢。

夏晚不信郭嘉能查得到自己的身世,须知她的身世,连她自己到如今都不知道的。

郭嘉就站在太子李承筹的面前,他并不曾戴官幞,黑□□巾蒙额而过,双眉凌厉,一双比之原来深邃无比的眸子,紧盯着李承筹,一脸英气,咄咄逼人。

堂中雅雀无声。

站在夏晚身旁的河生,正在从茶水柜里往外淘好东西,见有蜜饯,便抓了一碟子出来,再见有盐焗瓜子,也抓了一碟子出来,行府的丫头们看在眼中,有个丫头便打趣起了河生:“这位娘子蒙着面了,可见是个夷人,夷人不食汉家饭,河生哥哥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夏晚戴着头巾,自然也不吃茶。她正在翻看河生随行所带的一本硬装画册,册中第一页绘着个三岁大的小女儿,手中不提着一盏灯,红袄红裤儿,脸儿鹅圆,笑的格外好看。

旁边另有一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双早已陈旧的小虎头鞋,色都褪光了。

夏晚莫名觉得眼熟,恍惚记得自己也有这样一双鞋子,还想打量一回,河生一把搂起,便将这些东西全拿走了。

紧接着,陈姑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褚色交衽长袄,一头花白的发梳的明亮整洁,一步一步,极稳的走进大堂,先到李燕贞面前,屈膝一礼,道:“王爷,这么多年,老奴侥幸不死,来给您请安了。”

李燕贞一时未把陈姑认出来,他身后的陈蓉倒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走了过来:“陈奶妈,竟是你,你害死了我妹妹,害死了年姐儿,居然还未死?”

陈姑道:“是老奴,年姐儿未找到,老奴就不敢死?”

陈姑语调沉稳,步伐稳定,虽说头发花白,但梳的整整齐齐,说话也不是往日那没头没脑的样子,也不过几日功夫,若在往日,她说自己是李昙年的乳母,慢说夏晚不信,别人听了也会笑话她,但跟了郭嘉几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便说话的语调也能让人信服了。

夏晚记得她当时说过,是太子抱走了她的年姐儿,那种话在外面混说,非但不能叫人信服,反而要惹事,她忽而替陈姑担心,怕她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陈述自己那套说辞,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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