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82)

他饿了。

那人这一回动的时间长了点。

发丝垂落,拂在他肩上,脸侧。

细细软软的。

他想起自己偷偷把那只大的山鸡换了那只小了些的。

那只味道真的很好。

他换的时候,那人躺在旁边,累乏了,睡得一点也不知道。头发有些散了,也是这么细细软软的一丝丝。

那人安静了下来。

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虽说是任务,是主子的命令……

这一夜,也可以算是他和那人的……了罢?

那人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记得,有人帮他放过火,偷过卖身契,挖过三七,摘过好几种植物的茎叶种子。

还换过他的山鸡。

和他有一夜。

那时,把那人送到,他抄直路过山去。

回头,正看到那人被一大群小孩拥着出来。

不知为什么,就停了会。

而后,那人慌慌张张回头看,找不到,神色失望。

是在找他么……

天快要亮了。

他慢慢昏沉过去。

那人会记得他了。

会记得他了。

那人……

记得……

他。

番外 三年五载一两秋

他记得那人说,三年后攒够银子就能给他讨媳妇。

他不是很明白媳妇两个字的意味。

——女子,会生孩子的,嫁了人的。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他还记得那人跟他要心法学。

死士的心法,狠辣。

那人连一只山鸡都不曾杀过,这般的性子,怎么学。

镇子城里的武馆,本门心法外人很难得传。

那人嘀嘀咕咕说,为了本破心法磕头入门,三年五年才有可能传授,还是不要了。

他起身,摘了那盏灯笼,点了,放在矮床前的地上。

而后静静坐着,看着那人。

他拿身子挡了光线,那人睡得安稳,什么也不知道。

瞒不了了。

天亮的时候,就会都知道了。

他以前想,那天到的时候,那人大概会生气吧。

他跟在那人身边,那人什么也没有瞒他,骂他主子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咬牙切齿。

那人那些时候,明明恨得很,却竟然,没有什么集市上常听到的粗口。

他开始的时候觉得,有一天被那人这么骂,也不算太倒霉。

起码,不怎么难听。

现在想来……

宁愿被那人狠狠诅咒。

不得好死也好,天打雷劈也罢。

他想起了那段树干。

那树,便是被雷劈的。残干,他亲手砍的。

劈成那样子,再烧死,也是好的。

好过被那人冷冷淡淡几个字定论,而后抛却脑后。

无情、无心、不忠、不义。

他知道自己全占了。

那人在树干上种出来的蘑菇,煮了鸡,晚饭刚刚落进他肚子里。

头一次,他发觉,身体腰腹之中,有什么,硬硬的,一块块的,无法消化。

地上月影一分分地移。

他看着那人。

他这一年的命,本来就是那人捡来的。

还给好好护了,宠着溺着,里里外外换出来了。

没错,虽说那人力气没他大,做事没他麻利,可偏偏,是那人护的他,宠的他。

那人说过,他在他心里。

那人也说过,仇人是要扔出去的。

都是在那人哥哥坟前,和平使聊起来时候带了笑意说的。

他在园子门口,和平使的两个侍卫面对面站着,听得清清楚楚。

而他,今晚还在那人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古古怪怪偏偏又都很有用的点子冒个不停的心里。

明天,就会被扔出去了。

扔到冰冰凉凉的外面去了。

他知道,他主子一到,他马上,会被吩咐去出任务。

死路一条的任务。

而这次,不会再有人捡了他了。

他右掌心贴上那人左腰后大穴。

那人身子底子不好,老郎中说了,偏寒偏虚。

光性子硬朗,总是不够的。

没学心法的人真气在身觉不出什么,会慢慢散去。

可五年的,好歹也能撑上一两年。

自己过了明天再无明天……

那人,再找个暖炉,一定不难。番外 俯瞰乌云雷电

他身上带了左胸及腹新挣裂的旧伤一道,拔箭未愈的伤三处,大小伤无数处,正一路翻山,挑荒无人迹的林子往东去。

他自然是要死的。

可他……

想去一个地方死。

回那里去死。

那人教他的里头,有一个词,叫落叶归根……

他要,回家里去死。

那人待他极好的。

他懂的。

那大半年里,顿顿饭是那人做的。可那人从没有杀过鸡鸭兔子,连活鱼都大多他剖的。

那样一个人,对他举匕相向。

要给他个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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