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86)

这一日他又买了几味药材。我是一点儿都不懂的。只看着他银货两迄,等到走开了一段路,便问他:“买来干么?”

“家里不是闹耗子么?配点治一治。”

“回头借只猫来养几天罢,药得到处都是死老鼠,忒脏。”

穆炎闻言点点头。又瞅瞅我,略一思索,倏然而笑,轻声道:“不会。”

第二日早上,我站在院子,眼睁睁地看着成串成串的老鼠一只咬着一只的尾巴,沿着墙根下水沟底,大白天地往外溜。灶房里出来一窝,柴棚里出来一窝,杂物间里也出来一窝。

老鼠搬家我听说过,大雨大水前往高处搬。可为啥……

——嘿,原来店堂里也有一窝了!我家真不愧是做点心的。

穆炎浇完后院菜圃,顺路把水桶往杂物间里一放,正往前头来。我招手唤他来看老鼠排队,一边问他:“它们怎么就搬了?”

穆炎摸出一个石瓶儿,抛了几下显摆,一伸手托到我面前:“我叫它们四肢瘫痪、肚腹剧痛了一晚上。”

“厉害。”我取过小瓶,想要拔了塞子看看里面的,却不料被穆炎一把按住:“别。”

“怎么了?”

“人沾上也一样。”穆炎拿回瓶子,小心翼翼拔开塞子让我看了一眼,又赶紧塞上了,“只是份量得重上许多。”

好稀奇的配方。

“别动它。”穆炎叮嘱了一句,似乎对我的神色很不放心,破天荒地强调,“这药凶得很。”

“嗯,我记得了。”画着骷髅头的玩意不能碰,这我从走路开始就知道,“你怎么会做这等玩意儿?”

穆炎迟疑了一下,不太甘愿地开口:“以前那个行当的,多少有些用做惩处的方子。”

我忽然想起那个阴森森的院子来,几乎就是一个寒颤。

穆炎又交代:“后来在军中,偶尔也有用到。”声音愈发见低。

我一时无言。两国交战,细作前哨的,军中间或有需要撬开人口的时候,一帮死士,想起用这个也是寻常。

穆炎瞧瞧我,也不说话了。

没有人能割裂塑造了自己的过去。我可还没有糊涂到掩耳盗铃的程度。再说,好端端的早上,弄得灰沉沉的可不好。于是拍拍他:“大将军,配秘方,赶老鼠。”然后扯开话题:“对了,你之前配的那些呢?”

穆炎将小瓶收好:“都搁灶房里了。”

“哦。”我点点头。这本是无心之问,不过……灶房?厨房饭厅兼点心作坊的灶房?!

我一把扯着他冲进灶房:“把你那些瓶儿罐儿挪出去!”

约莫我脸色变得太厉害,穆炎没有问为何,只是“噢”了一声,便蹲下身,从最底下一层的柜子里取出十几个瓶子,兜在一起出去了。

我还没松口气呢,他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搁哪?”

内室自然不行。杂物间不过比柴棚多了几面木墙,想来不能保存药品。堂厅间和店堂,间或难免有外人出入,也不行。

我正琢磨呢,穆炎忽然冒出一句:“要不,扔了吧?”

我摇摇头,好好的东西干么扔?除去茅厕不算,家里的屋子只剩下……

“放书房吧。”

书房没有书,仅有的三五本杂记都在内室里,笔墨则在前头店堂里记帐用。原先就搁着些穆炎刻着玩儿的老树根青石块儿,眼下又添了些瓶瓶罐罐,想来也不至于挤。

穆炎好像挺高兴,应了一声就去了。我看着他穿过前院,闪进了堂厅西侧的书房,有点儿无奈。这家伙的喜好也忒特别了些,除了一个吃还属正常范畴,剩下的,不是和利器有关,就是与药毒沾边。

我怎么会……

算了,磨磨刀,配配药,也挺实用。

年画(一)

1、

我与穆炎行完故布疑阵之事,弃了军马,收敛踪迹,一路东南,朝旧鄂东平原先的边界而行。那一带土质肥沃,依山面海,之前废于久战,才会浪费了天生的地理优势。如今天下大一,不出几年,便是鱼米之乡。新兴的城镇之中,外乡人自然不少。多我们两个,也惹不了眼。

主君着了人明察暗访,两个异乡口音的男子结伴远行太过显眼,故而出入城门,投店住栈,免不了分而合之。又因大战初歇,小战未停,各地间或调兵遣将,有时还得在荒郊野外小躲几日。

这一日傍晚眼见天边飘来乌云,我早早投了店,虚掩了窗子,在房内坐等。可是天不遂人愿,晚霞未落,雨瀑先下,顿时心焦。我的武艺马尾捆豆腐——提不起来,飞檐走壁的事自然落在穆炎身上。此刻他正在屋顶上,哪里能躲雨?

来路上春深时分淋了一场大雨,仗着两人都有内力傍身,当时并未在意。不料我都没事,穆炎竟一夜高烧。熬了两天,热度下是下来了,却不曾退干净。我起初担心他转肺炎,听他呼吸清爽,无痰无咳,又转而怀疑主君给一干领兵的武将下了慢性毒,说出来却被穆炎笑作胡思乱想。他在此方面一言九鼎,我自然放心。可他低热不见消停,又作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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