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89)

上天已然眷顾颇深。

心脏因为这一认知而骤然缩紧,我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穆炎的回答慢了一小会:“书斋尚未看过。”

我眼下压根没了兴致:“下回再说罢。”

穆炎踱近来,默然了一会,突兀小小声硬梆梆扔出一句:“我不累。”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正是滋味陈杂,实在不好解释,便朝骡子背上一指:“你不累,可它等不了啦!”

穆炎扭头看去。筐子里,一团稻草包裹得密密实实,里头是个猪手。

见声东击西生效,我忍不住失笑,趁机加一把劲:“得趁早煨起来,功夫足了,才好吃。记得么,上回那个,可花了两个时辰来才好。”

穆炎约莫想起自己偷吃掉的那一块半成品,面色一赧。回过头来时,神色不再生硬,只是还有些犹豫:“不是说要买纸笔么?”

“又不急着用。”他的颧骨并不高,只因脸颊瘦削,在光影之间便是突兀。我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日子长着那,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要置办什么,都慢慢来不迟。”

不错,日子长着那,一分分补养不迟。

这句话似乎很得穆炎心意,他眉间一舒,略想了想,便应了。

4、

乡间的田径在金褐的旷野里,绕着丘陵向前延伸。路面两旁长满了车前之类的野草,因长受踩踏而绿得深沉老练,又在秋风的吹拂里枯黄了叶尖,却顽强依旧,生机不息。

一路缓缓走来,回到家里已经薄暮。

闲农无要务,收了晒在院子里头的被褥,烧水洗了个澡,暖干碍事的头发,拾掇拾掇,山菌炖猪手端上桌,配上两样菜蔬,便是这日里最后一桩大事。

——吃晚饭。

好东西自然要趁着新鲜享用完,留到明日,空自糟蹋。我有自知之明,菜好,便只要了平日里五六成的饭。只是穆炎可没这规矩,又许是浴汤里泡久了口中干渴,饭菜未动,他先喝了盏汤。用到末了,碗里还剩一半,挟菜的动作却已经慢了下来。

面对面的,我自然将他脸上迷惑神色看得清楚。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闷闷的,热热的,不太好受,却没有开口提醒他。三五岁的小孩儿才会因为贪吃喜欢的东西撑到自己,他都这个岁数了,就算之前的训练……总得学会分清饥饱罢。

穆炎又吃了一筷子菜,按按自己的腹部,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筷子。

我把玩着自己手指,享受着带了些灶火气息的温实触感,抬头瞅瞅他,微微失笑。

碰巧穆炎也正看向我,带着几分探询的意思。目光相交,他顿时脸上浮过可疑的红,低头抓起筷子,三下五除二扒了一大口。接着,头也不抬,朝碗里舀了勺汤,咕嘟咕嘟,稀里哗啦……不过眨眼,只剩下干干净净的海碗一只。

我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记起来问一句:“不撑么?”

穆炎放下碗,定定地瞪我一眼。又看看面前空碗,许是终于自觉幼稚,眼神哧溜一下,不知滑去了哪里。

过了半晌,艰难地挤出一个嗝。

穆炎把自己撑得都木了几分,我好不容易把他先哄去歇息,收拾了东西,掌灯闸上门窗,也进了里屋。

说起来,左邻右舍都是天黑即歇,晚膳大多胡乱弄些点心汤粥对付过去。我与穆炎虽也睡得一般早,却是照之前的习惯,正经用晚膳的。这般补穆炎,他又不像之前在军中那般还需挑灯夜战,吃完不久就睡,吸收固然是好……

——会不会挺出个啤酒肚儿来?

刚刚挂完外衫,坐在床沿隔空熄灯,被冒出来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我手上不由一慢。

灯苗歪了一歪,快活地跳了几跳。

我再弹。

灯苗暗了一暗,又亮堂起来。

身后冒出一声闷笑,穆炎撑起身,搂着我往外伸手:“没见过底息到了你这般厚,手上却还似你这般松的。”

我在两个哈欠之间死要面子:“又不是我自己练起来的。”

灯灭了。

穆炎慢腾腾地放开我,不动了。

我心里叹气,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劝,干脆钻进被子,直往他身上凑。热乎乎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穆炎轻轻舒了口气,又不知想说什么:“我……”

“嗯?”我伸手去摸他肚子。

穆炎别扭地一侧身,往里头一缩。

——嗨,还害臊呢!

我失笑,紧追不舍地挪过去:“还撑么?”

这回他不躲了。其实那边便是床栏,床栏后便是墙,他也没处可以躲。只把身子团了团,闷闷地道:“有一点。”

是有一点。硬梆梆的。我推推他,教他翻过身去:“去,朝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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