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22)

单凤眼,冰冷而倨傲地看着我。

也看着我身后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仿佛,看着一根折断的棍条,一盏喝过残余的茶。

起身下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盯住他的瞳孔。

威仪的压迫感无形而来。

的确是俯瞰惯了的,草芥惯了的……

回眸看了眼床上。

这一切,其实不是我的错。

但是……

那人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呵……

死了……

死……

一把揪过梁长书的领子——

“这是大出血!是人命,人命那!”

“你懂不懂,明不明白?嗯?人——命——那!!你没了强奸的兴致,好,再好不过,可好歹弄个解药什么的!哪有这样送人丢命的?!”

“#%*&@$……What are you thinking?YOU——BIG——SHIT!!”

胸前忽然一重,视野一黑。

眼前再亮起来,能看清物品的时候,梁长书居高临下蔑着我,冷冷道,“发什么疯。”

扶着墙站起来,咳了咳,吐掉咳出来的血沫。

松手,立定,面对着床,看着那个不知还有没有呼吸的人,我一字一顿道,“梁、长、书,医好他。否则,交易作废。”

“交易?”梁长书语气轻柔地反问了两个字。

我没有回答,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张、家……”梁长书眼里流出成竹在胸的戏谑,和居高临下的鄙夷,几乎微不可见地启唇。

“哈。”不禁笑出来,捉到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柔动人,仿若情人絮语般道来,“梁长书,张家坡六十四户人家男女老幼连带病残一共三百二十九条人命,你不妨在我面前一个个生剥了他们。不错,的确足够我往后夜夜噩梦,日日不得安睡,可你要明白,地府功过簿上,鬼神阎王的秤盘里,这些罪孽都在你名下呢。与我,无半分干系。我至多,不过一个小小的可怜傀儡而已。”

现代律法角度而言,我无罪开释,你要么死刑,要么判上个数百年的监禁,好几个无期徒刑。

好比,恐怖分子,被挟持的人质。

你不该一逼在逼,梁长书。

特别是,当我的底线,你不明白、不可能明白、永远不会有机会明白的时候。

“你试试啊。”我微笑,怂恿,迎着那没有变化的单凤眼。

迈前一步。

“只是张家坡离这里,有些些远呢。”

第二步。

“而他——”

一指床上,再迈一步。

“——如此的凄惨模样,撑不了多少时候啦。”

“等替他收了尸,你梁长书,大可再去找个广、湖、公、子,不是么?”

第四步,已经踏到了他面前半米处。

“嗯——?”

他的眼睛黑色,和那堆衣服一样,黑色。

对峙,静立。

房间里霎时没了任何声音,似乎密封的无菌室,连明明近在身旁的梅蕊桃青,她们的存在,都无法感觉到。

我不清楚过了多久。

梁长书重重一拂袖,猛然转身出去了。

二十三

梅蕊桃青垂首躬身候在一边,不敢稍有动作。

把身上胡乱套的中衣细细理好,我在窗边椅上端正坐下,等。

我,没有把握,不知道梁长书是否会给医。

那个人若是真死了,只要梁长书另拽一个来胁我,无论是谁,我其实,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就这么夭去。

刚才那一番虽说嚣张,可事实上,我手中,并无任何砝码。

只望梁长书的确被我的嚣张激怒了几分,在他想明白这一层之前,已经命大夫过来看了。

或者,希望梁长书把我想成和他一般的性情。

几米开外,是因失血垂死的人,我手边,却没有可拨的急救电话,没有家庭红十箱。

魂魄如同出窍,神色平静如水,心里却不安。

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对他的。

正是因为不知道……

所以,更加内疚。

窗外的日光比醒来时更亮了。

我却似乎回到了灯火迷眩昏暗的酒吧街头,回到了很久前那个晚上。

嘈杂的人声,彩色人工的冷光,沉闷的身体的冲撞,手关节骨上隐隐的痛。

那晚,我醉了七八分的酒,路过街头,卷入斗殴,将两个人致伤。

一场混沌的混乱。

幸而有足够好的律师,那两个人挑衅调戏在先,他们又没有什么特殊的黑白背景,只是一场普通的刑事案件,主要责任不在我。

之后,我终于正视芒的意外给我留下的影响,接收了两年多的心理辅导。

第一个医生戴眼睛,温和甚至带了几分腼腆。他委婉地告诉我,由于情绪上的压抑,我已经有了轻度的暴力倾向。若不作出应对,情况还会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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