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既然广湖公子已经再世为人,这约,赴不赴,终究要听听广湖公子的意思才是。”梁长书接口。
一时间,颇有分量的目光聚到了我身上。
身在狼窝,何畏入虎穴。何况,狼以凶残闻名,虎则多了纳天下的霸气和胸襟。
“时临的确不记得及晾城之约了。”沉吟了会,我放下茶杯,朝正旁君郑重赔礼,而后继续道,“如今践约而行,虽有所迟晚,所赴之人,也有负原来的风雅之名,却终甚过抱憾终生。”
“多谢公子成全之意。”正旁君笑意满满,答道。话是对我说,看的却是另两人的方向。挺背正身,他朝梁长书邀道,“周治侯,旧年你我的那盘棋,还未下完。今日如此良机,不妨趁机一续,如何?”
到此,便是没有我的事了。起身让位回座,我捧茶慢饮。
不知那盘棋背后有什么牵扯,梁王貌似随意,实则用心看他们两人下棋,偶尔间或瞄一眼我在做什么。
我则却把近旁一盆粉色金蕊重瓣的,和一盆白瓣托球蕊的茶花反复赏玩了几遍,聊以打发时间。
回到周治侯的府邸,已经近晚。
梁长书的那盘棋苦战良久,输了。
他在前厅盯了我半晌。我立在那里等他说话,他却终究未发一语。
晚膳后,到了平常熄灯的时候。
没有脱衣,吹灭灯,我打了个询问的手势。
穆炎示意安然。
“穆炎,剩下这两日,你多戒备些。”我轻轻说,外头尚有些风声,既然穆炎点了头,想来不会隔墙有耳。
“公子真要去东平么?”
“是我们要去。”我纠正,而后道,“我本就不是梁国人,你也是孑然一身,去哪还不是一样。何况梁长书加上他们家主子的那德行,无论假做广湖的事办得如何,东平使君一走,我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穆炎默然,而后难得地评论了句,“其实,正旁君也……”
“我自然不曾把他往好处想。”等了等,不见下文,于是自己接了口,笑着安慰道,“最坏,坏不过梁长书当日所为。”
穆炎诧然看过来,神色间居然有几分惊惶。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他自己为此差点丢了性命,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炎却没有说话,我只觉得眼前一空,他人已经矮下去一大截,双膝落地跪了。
“穆炎?!”我蹲到他面前,尚觉得不妥,于是干脆和他对面跪了,弯腰从下面去看他脸色。
只是屋内无灯,我又不能夜间视物,这个角度,实在看不出他面上神色。
仔细想了想,摸出点头绪来,试着劝道,“不关你事,那时你尚是梁长书的死士。”
听得此语,黑衣明显一颤,穆炎侧开头,开了开口,欲说什么,却终是一个音也没有出来,依旧低头垂眸。
而后,下一刻,我被猛然抱紧。
——今天这是怎么了?
身前紧贴着坚实的肌体,手臂被死扣在身侧,背后一上一下两道铁箍,纹丝不动。周围的空气由温热的身体取代,我大半张脸被埋在穆炎胸前,只余两只眼睛能越过他肩头,看到他身后的桌椅凳几。微微的月光落在光可鉴人的漆面上,勾得木制家具平实的轮廓染上了几分清远精致,似乎不真实起来。
我闭眼,刚才那瞬间,心里骤然一动,有什么热热烫烫的东西填进了总是淡然沉静的那处所在。
这便是我在此是世间得到的第一个拥抱了。
结结实实。
只是……
“穆炎,你替我委屈么?”
“……”
“可你自己从小受的那些呢,比我要多吧。”
“……”
“我虽说武不及你,好歹也是这么过来的。前些年更委屈的事多了去了,断不至于因此折了的。”
“……”
“穆炎,我真的没有那么菜。”
“……”
“穆炎,你能不松开些?”
“……”
“你的力气太大了……”——呜呜呜,我的骨头……
四十
冬月二十八,晨。
猎狐。
梁王的冬猎,邀正旁君同去。一干人等,当然在列。
我很想留在被窝里,可是不能。
天未亮就被穆炎叫起。
看了一眼他整齐的衣冠,我长叹了口气,而后松开怀里的炉子,一寸一寸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出暖洋洋的被窝。
围在三面的马,前蹄不耐地刨着寒冻的土地,喷着白气,时不时打个响鼻。
我胯下是匹温顺的母马。四周的旗织上落了些霜,连带举旗的兵士眉毛盔顶上,也间或可见薄薄的白色。
晨曦已亮,冬日里分外动人的金光洒满林间。
笼子被打开。
梁王举弓搭箭,首先射了一只火红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