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137)

而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中的完美。

饮鸠止渴,刀尖起舞。这些日子,我不知道究竟该感谢这男人曾经给予了我记忆怎样一种美,还是恨他因着那样的美而一刀刀凌迟了我的痛。

痛到极至的美。

那感觉腐烂了我的身体和我的一切,包括灵魂,如果它的确存在的话。

烈死了,在妮尔蒂丝被他一时兴起无情‘绽放’之后不到十天。

有人说他是自杀,有人说他是被暗杀,有人说他死于他哥哥的诅咒,妮尔蒂丝的血让那诅咒破尘化魔,那是积累在这深宫多年的魔。

魔的名字叫恨。

不管真或者假,每一种传说都被说得绘声绘色,在那一段群龙无首,王座空虚,人心惶惶的动荡不安的日子里。

事实却终究只有一个。

也许说出去很多人都会拒绝去相信,亚述国的王烈,这个骁勇善战,几乎战无不胜的帝王,不是死于战争,死于对手的阴谋,他是醉死的。

事实上从妮尔蒂丝死后的当天,他就没有再清醒过,每天每天不停地喝着酒,那些辛辣的液体顺着他的咽喉滑进他的嘴,他的眼睛是迷醉的,迷醉得看不出一丝一毫那个他曾经爱得疯狂,又恨得刻骨的女人在她无声无息地死去之后,他的眼睛里究竟充斥着的是酒精,还是泪水。

而一切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停止。或者说,这国家的命盘因着这国家主宰的早亡而转动得更加剧烈,剧烈到我以我的力量已经无法去窥知它的一星半点。

那段时间不停地有人来找我,以及我的母亲。试图通过我们这些巫女去看清一些他们所害怕并为之迟疑的东西,正如过去烈常常所做的。而我无法告诉他们我的无能为力,不能告诉他们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在命盘前踌躇,我母亲在命盘前沉默。

我知道她是可以看见些什么的,在我一无所获的时候。常常的她窥知着命盘,又在以为我不知道的时候静静地观察着我,那种似有若无的目光,刺得我不安,不安到忽略了辛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到过我的宫殿,自从他的母后落葬之后。忽略了他的哥哥们一次次找我谈话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忽略了他一次又一次没有出席宫廷里重要的宴会,只因为一次又一次小小的意外。

惊觉到他可能已经陷入他父王在世时更为险恶的境地,是在目睹一个使女满脸是血从他寝宫内被抬出来的时候。风吹开了遮盖在她身上的布,她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形同鬼魅。

而辛伽就在那些抬着尸体的人身后站着,倚着宫门静静看着她一把拖在地上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留意我的目光,也没有留意身周人纷纷的议论,只是那么站着,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无谓。

而我突然看到了命盘上染满的,和他眸子一种色彩的血液。

突然意识到要发生些什么了,那些事情会和这曾经柔弱到无助,后来绝望到无谓的少年有不可分割的关联。究竟是什么,我却始终无从窥知。

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命盘对着我轻笑,笑得轻佻,而我却无从把握,像过去那样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

恐慌……

对未知的恐惧,那是周遭种种已知的不安都无法去消替的烦躁。于是整整三个月,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里,我在那样一种烦躁中无所适从却又分明预感到什么般地煎熬着。

直到我在烈的寝宫外见到他将刀尖轻轻推入他弟弟的咽喉。

那个曾经笑着牵着他弟弟的手,奔跑着闯进我的宫抢走我的糖,只为让他那不懂事的弟弟停止哭泣的孩子。

那天他很快发现到了我的存在,却没有慌乱,亦没有任何不安。

收刀回过头,他看着我微微地笑。刀尖在夕阳下流动着暗暗的红,他的眸子在血色下红得比夕阳更艳一些。

“雅塔丽雅,”他说:“我是不是已经够安静了。”

“而他们为什么依然对我不依不饶,包括我的弟弟。”

“他们希望我怎样。”

“死?就像我的母亲?”

“可是我还不想死呢,雅塔丽雅。”

“昨天我又流血了。”

“我不想死。”

“为什么每个人都希望我死,包括我亲爱的弟弟扎尔塔斯。”

“你说他为什么要那么恨我?每个人都那么恨我。”

“很奇怪不是么雅塔丽雅,五岁之前,他们每个人都说爱我。”

“说我像神,像依秀答尔亲吻过的神子。”

“而现在他们叫我妖子。”

“这头发和这眼睛,雅塔丽雅,我为什么会拥有它们,还有这一旦找到出口就流不停的血液,连它也在唾弃着我么,看,它是这样急于脱离我的身体,而不知道我有多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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