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121)

再往前是一大片河滩,极目望去,四下无人,仅有一条废弃老旧的小船搁浅在滩上。

今夏跃上船,百无聊赖地随意坐下,看着江水映着月色,波光粼粼,远处停泊了一艘座船,隐隐可见灯火。能乘座船的除了官家,便是富商,现下这时候想必座船之上正是歌舞升平。

身侧不远处的深草似有动静,草叶呼哧地摇晃了几下,并非被风所吹,她骤然警觉起来,轻轻一纵,自船上跃下,双目紧盯,缓缓靠近草丛……

“嘎嘎嘎……”几声粗噶的水鸭子叫声自草丛深处传来,一只水鸭子冲出草丛,翅膀几乎是擦着今夏脸颊飞过。

原来是它,今夏暗松口气,正欲折返回去,突然被人擒住右手,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人拽入草丛之中。

“你……大人?”

草叶噼噼啪啪没头没脑地打在她的眼睛鼻子耳朵上,她勉强才分辨出此人竟是陆绎。

“嘘……”

陆绎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却未松开她的,继续往深处行去。

大约走了十来步,他才停住,拨开眼前茂密的草叶,示意今夏望去——眼前是一个残缺的木盆,不知道被谁丢弃在此处,水鸭子衔来各种树枝草茎,在木盆内垒出了自己的小窝。此时窝中有四只小小的鸟崽儿,可看见它们身上细细小小的茸毛,它们脖颈交缠,正自安眠。

一只小雏鸟在梦中张开嫩嫩的喙,打了个呵欠,继而又将头挨着其他雏鸟,甜甜睡去,月色皎洁,安详如斯。

今夏禁不住满足地轻声叹息,看见陆绎伸手要去抚摸小雏鸟,连忙把他的手拦回来。

“不能碰,你一碰,雏鸟身上就有人的气味,她爹娘就不要它了。”她压低声音,很认真地对他道。

陆绎垂目看了眼自己被她抓住的手,目中透出些许好玩:“我就轻轻地摸一摸。”

“不行,千万不能碰!”

她把他的手紧紧攥住,摇摇头。

“就一下?”他故意道。

“一下也不行!”

她听见不远处传来水鸭子焦急地嘎嘎声,应该是心系雏鸟却又不敢接近,便硬拖着陆绎原路退了出来。

待回到河滩上,她才发觉陆绎的衣袖被自己攥得不成样子,赶忙松了手,歉然道:“一时情急,大人您别见怪。”

陆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旋身跃上那条搁浅的小船,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看见那条船了么?”他指向今夏看见的那艘座船。

今夏站在船侧,点了点头:“看见了。”

“你可知晓船上的人是谁?”

“不知道……”今夏刚说完这句,忽然猛地明白,“莫非,就是京城来的那个人。”

陆绎微微一笑:“你可知,他为何要来扬州?”

“因为周显已的案子……不对,人都死了,他还来做什么;为了翟姑娘,也不对,从翟姑娘的话里听得出他压根就不在乎她。”今夏不解,“他是为了修河款来的?”

陆绎摇头:“你们才是为了修河款来的,而他不是。他是为了享受。”

“享受?”今夏愈发不解,“享受扬州的风土人情?”

“不,享受把人踩在脚下。”

陆绎淡淡道,目光冷冷地看着那艘船。

不知怎得,今夏觉得冷飕飕的,静默了片刻,才问道:“他想把谁踩在脚下?”

过了很久很久,陆绎都没有回答,久到今夏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冒失的问题,也不指望他会回答时,她听见了他清冷的声音。

“我。”

☆、第五十九章

今夏足足盯他看了好一会儿,想知晓他是不是在顽笑,半晌后道:“我觉得大人你多虑了,把您踩脚底下,那他肯定会被令尊削成片片的。”

“我爹爹有那么凶么?”陆绎侧头瞥她。

“凶不凶我不知晓,可是个人就得护犊子呀。你爹爹平常威风八面,怎么可能让人糟践你。”

陆绎微微一笑,他发觉今夏满口“你、你、你”,浑然忘记先前那般拘谨。

“我爹爹很威风么?”

“那当然了……”今夏双肘靠在船舷上,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去年有一回,你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来了六扇门,我当时躲在后堂偷着看了几眼,就发觉外头一阵风来,起初微微荡荡,向后渺渺茫茫,那叫一个走石飞砂,凋花折柳,倒树催林……”

“这是猪八戒来了吧?”陆绎打断她。

今夏呆楞一瞬,指着他惊讶道:“大人,那可是咱们大明朝的,你怎么能看!”

“贼喊捉贼,说得就是你这样的。”陆绎挑眉,探究地看着她,“说老实话,你把这书看了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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