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容漠然的看了他一眼,也就跟着举步离开。
两人出了苏家陵园,仍旧是打马原路返回,回程的途中两人各自沉默,谁也没有对谁说过一句话。
大半夜的奔波,三更时分,前面横亘,便是滚滚水流激荡的岷江。
苏逸收住马缰,翻身下马,一动不动的立在了堤岸上。
这夜的风声很大,激流拍岸,水花飞起丈余,将他的袍角打湿。
适容弃了马款步走过来,却没有越过她去,而是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她不是有心有情的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操心别人的事,但是无可否认——
苏家这些秘辛的浮出水面也着实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眼前的这个男子,如今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步步危机,更可怕——
过去的十几年间他都还是活在亲手毒杀了同胞手足的自责和内疚之中,而现在——
虽然手刃了苏杭,压在他心里的罪恶感也不能完全的消散了吧。
诚然,适容她也并不是个会安慰人的。
她一直的沉默,反倒是苏逸自嘲的一笑,率先开口道:“这样的事你见到的应该也不少吧,豪门大户,权谋之争当中,这都不过最寻常的手段罢了。”
苏杭父子要上位,要锄掉苏琦的同时又不想让他成为第二个障碍,于是索性釜底抽薪——
利用了他那时年少,少不更事,利用他亲自对苏琦下了手。
否则以苏瑾让的为人,如果不是他亲自下手,苏瑾让又如何查不出蛛丝马迹来?正因为就是他做的,所以他完全是百口莫辩。
这么多年被驱逐,被厌弃,又要活在数不清的自责和内疚当中,这样的日子——
现在想来,有时候他都会觉得不知道还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过下去。
只是为了复仇吗?
现在他亲手杀了苏杭父子,葬送了他们手里的一切,可是——
那些过往的岁月,找不回来了。
即使他手刃了仇人,也终究改变办不了是他杀了自己亲生弟弟这样的事实,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是怎么都清洗不净的。
适容抿着唇角,一直没有说话。
苏逸也不介意,停顿片刻,忽而就又声音悲怆的叹了口气道:“苏家的家主由谁来做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能忍受,他们在争名逐利之中却要借了我的手去杀人。如果他们只就将我作为一块挡路石踢开了放逐出去,我会走的心甘情愿的,可是——呵——我原以为杀了他们,我的心里就会觉得畅快些,却原来——”
他说着又是自嘲的一笑,继而回转身来。
适容原来只是盯着他的背影在失神,骤然和他的目光相撞,便有几分不自在的皱了眉头。
“你是觉得我很虚伪很无聊是吗?”苏逸问道,语气里仍旧满满的都是自嘲,“如果我心里的内疚真就那么深,又怎么有脸面和勇气苟活到了今天——”
“其实——”他原来一直都是在自言自语,却是不曾想竟会得到这个女人的回应。
适容站在他面前,视线却是越过他去,看着他身后滚滚江流道:“你杀了别人,也总好过别人杀了你!”
“他不是别人!”苏逸脱口道,他的语气隐忍,却几乎是不遗余力的吼了出来,眼底有一层水光激荡,神色之间都是不加掩饰的痛苦。
他的弟弟,虽然非是他所甘愿,性命却是葬送在了他的手中。
他永远都记得那孩子当时痛哭扭曲的面容,和望着他时候绝望而渴盼的眼神。
他拽着他的袍角,声音因为疼痛而扭曲的低声的唤着他,“二哥——”
可是他也只是茫然的站着,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完全不能理解那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直至苏瑾让和苏杭那一众人蜂拥而至。
那屋子里乱作一团。
苏琦被抱了出去,所有人瞬间就风卷残云般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那一刻他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后来他也只见过苏瑾让一次,那个向来慈爱的爷爷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样冰冷,他没有动他,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再后来他被送出去的时候就不曾见过他了。
几个月之后,那个老人也撒手人寰。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在祖父心里的分量,根本就是可有可无,可就算知道在那老人手里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
在没有亲身经历那一刻的时候,他也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那是他的祖父,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适容面上的神情淡漠,平静的问道:“如果说是当初要拿你的命去换他的,你肯吗?”
“我自是——”苏逸脱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