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看似没头没尾,但是经过午间书房里的那次交锋,暗指的什么,皇帝却是一目了然的。
事关沈竞多年的声望与名誉,他是料定了沈青桐不敢挑战,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沈青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拿着此事对他发难。
他的目色不由的一寒。
“陛下怀疑是我所为,还不就是因为您之前就一直在揣测怀疑我父亲对大越、对您的忠心吗?”沈青桐根本就没给他喝止自己的机会,再次掷地有声的开口:“既然事情的本源就在这里,那么如果不能先证实我父亲的清白,就算陛下今天因为顾念昭王殿下而赦免于我,您的心里,对我,对我父亲也将始终存着猜忌和怀疑,只要这份疑虑未消,谁又能保证以后同样的事情不会再次重演呢?所以,不是臣媳不知感恩,故意要对陛下不敬,实在是此心昭昭,想与陛下坦诚一切的旧愿是非。”
“是非?昭王妃你大胆!”这一次失态尖叫的是梅正奇:“你这是在质疑陛下吗?”
沈青桐却是看也没看他,仍是面对皇帝道:“我没有质疑任何人!只是我父亲一生忠义,我这为人子女的,不能看他背负这样的污名和屈辱。我可以不在乎清白与否,只要陛下宽恩饶我一命便隐忍偷生,但却不忍就此玷污家父盛名。既然陛下心有疑虑,那便当众彻查此事吧!”
她的神情语气坚定,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铿然果决。
一直隐形人一样站在皇帝身后的常贵妃始终没有掺合进来,此时,她却是微微垂下了眼眸,挡住了自己眼中的情绪。
梅正奇的身份,是没办法和沈青桐这个昭王妃当面理论的,方才的那一句喝问已经逾矩,他此时便只能畏惧迟疑的干着急。
沈青桐身形笔直的跪在那里,看样子是铁了心的不想息事宁人。
宸妃于是上前一步,声色俱厉的指责:“镇北将军做了哪些事,你又如何知晓?陛下已经是念及你当初年幼,这才没有将你连坐,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敢如此妄言顶撞陛下?”
“他是我父亲!即便我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但是他的为人,我相信!”沈青桐道,字字铿然。
“那时候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宸妃只觉得她这样红口白牙的争辩十分可笑。
“若我不懂……”沈青桐便是真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她缓缓地自宸妃脸上将目光移开,然后从人群里找到寂寂无声的常贵妃,突然语气平和的开口问道:“贵妃娘娘总该懂得吧?”
此言一出,常贵妃的心口便是猛烈一缩。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在那一瞬间骇然抬头。
发间朱钗震荡,绚烂的光影映在她眸间。
两个人,四目相望。
常贵妃眼底的神色就在那一瞬间变了几变——
她一直以为沈青桐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那一瞬间也说不上是震惊还是心慌,但一向就算在面前皇帝的怒火时都游刃有余的贵妃娘娘却是彻彻底底的失态了。
“怎么问我……”半晌,她脱口道。
声音很轻,不是质问,也不是愤怒,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了摆出最无所谓的神态说出这四个字,她袖子底下刻意留长的指甲已经被生生的掰断了三根。
“这与贵妃娘娘有何干系?”梅正奇也跟着嘀咕。
而在场的众人,包括宸妃在内都大抵是将沈青桐的这剧质问当成是走投无路之下的乱咬人了,谁都没有过分在意她和常贵妃之间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目光交流。
却唯独——
西陵丰的目光自两人面上游走一周之后微皱了眉头,眼底流露出几分复杂难辨的神采来。
皇帝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虽未说话,脸上表情却越发变得僵硬冰冷几分。
而沈青桐并没有和常贵妃再当众纠缠什么,就好像她就是慌不择路的随便找人出了一口气一样,随后她就把目光再度移回皇帝的脸上,仍是义正辞严的正色道:“陛下,有疑不纠,我心中不服!上午陛下在书房秘密召见时候就曾对我说过,您怀疑我父亲对国不忠,是有真凭实据的,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请您将罪证公之于世,如若真的证据确凿,臣女和整个沈氏一门甘愿同罪,绝对不会再有半句怨言!”
此言一出,她就真的是多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了。
虽然最近对沈竞和裴影夜的关系,大家众说纷纭,但只要一天皇帝没有亲口说怀疑沈竞,那么这些事就始终都是流言,当不得真的。
可是现在……
皇帝盯着沈青桐,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情绪,是直到了这一刻才能勉强控制不叫自己当众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