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434)

面对这样的回答,哪怕醉的酩酊,胡毋辅之也说不出狂言了。所有人,他们这些醉生梦死之人,逃避的是什么?恐惧的是什么?麻醉的又是什么?不过只是个“死”字!及时行乐背后,是对生死的大畏惧,是“恨不能”的惶恐和怯懦。他们各个熟读经史,深谐老庄,都有着满腹才华和玲珑心肝。他们在内心深处,又如何不知,这些表象之后的深意呢?

亭中,乐声止,人声静。那一瞬,落针可闻。

然而下一瞬,胡毋辅之笑了出来,大笑拍案:“当浮一大白!”

说着,他拎起了桌上的酒尊,恍若牛饮一般大口的喝了起来,喝得满脸酒水,犹似涕泪纵横!

其他人也在这大笑声中笑了起来,举杯畅饮。乐声起,歌声扬,吹散了那短短的不吉和惆怅,也让所有人忘却了那可怕的“真实”。

王衍也举起了面前的酒盏,看着孤坐客席的年轻人,心中暗叹。

此子,不是同道中人。

他永远也不会跟他们一起纵酒狂饮,服散谈玄。他甚至不能推崇自己这套“名士”作为。他不想自己,更像乐广,像裴頠,像那些风姿绰绰,却又一心国事,死于朝堂之人。他们心中虽有老庄,但是儒者使命,从未消散。

这样的人,不会为他所用。

王衍已经五十岁了,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他一生都在朝堂,为着高位步步钻营,没有人比他自己需要什么,又有什么能为自己所用。

他身旁这些人,从王澄到王敦,从谢鲲到胡毋辅之,无不是他巩固权位的手段,是他控制司马越的棋子。也正是因为这样巧妙的投其所好,引领士林,才能让他坐上司空这样的高位。

而面前这个年轻人,永远不会是自己阵营中的人。甚至永远无法讨司马越欢心。这样的人,是不能立于朝堂的。

但是朝堂之外呢?

在远离洛阳,在抵御匈奴的前线呢?这样的人,却比那些夸夸奇谈之辈,要让人放心。

王衍不傻,相反,他自幼聪慧,天赋过人。他只是喜欢权势,热爱名望,只是贪图自己能够拿到的利益。而想要保住这些,一个稳定的朝廷才是关键。若是天子暴毙,国朝沦丧,他这个司空,又能拿到什么好处呢?

此子不可用,但是放在并州,未必不行。

只是瞬间,王衍长长的凤目就舒展开来,笑着对梁峰道:“今日得见,方知子熙实乃性情中人。来来,今日不谈俗事,饮酒行乐方是要务!”

这样的评价,不算低了,可是梁峰心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他能看出,王衍并不喜欢自己。他的眼中不曾有重视,也不曾有欣赏,只是如同看一件精美器物一般,淡漠安然。其实当面对这群人时,梁峰就知道自己走不通的。他和他们没有任何精神上的共鸣,也不会有任何理性上的认同。而这,不是能装出来的东西,就算迎合,也未必能打动对方。

就像缘木求鱼,问道于盲。

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未曾伪装自己,大大方方表现出了与他们相异的地方。与其藏拙,不如露些锋芒。一个人可以无趣,却不能无用。至少他在上党,在并州,还是个可用之人。而这,对于梁峰也足够了。这样的朝堂,他一日也不想多停!

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梁峰坐在这群酒鬼狂徒之中,看他们高谈阔论,长啸雅奏。偶尔应答两句,不偏不倚,不焦不灼。如同隔江观火。

因疲劳产生的虚汗冒了出来,和酷暑炎阳一起,打湿了裹在身上的衣衫。

第190章 诘问

离开司空府时, 日暮已经低垂。倒不是宴会结束的早, 而是梁峰提前离席。

平心而论, 王衍极会享受,品味又高。莫说酒菜,就是案上摆的餐具器皿都华美异常。大盆的窖冰放在廊下, 俏丽的侍女打扇消暑。乐伎演奏始终不停,助兴娱乐更是层出不穷。

赋诗高歌,玄谈妙赏,在座诸人都是各种好手,说到妙处, 还会齐齐抚掌喝彩, 豪饮长啸。这样的气氛, 就算是再冷淡的人,都会被感染鼓动, 乐不思蜀。

可是在司空府, 在洛阳城之外呢?荆州已经乱成了一团, 伪帝大军正在步步逼近。翼州反贼势大, 围困邺城,乱战不休。司州、并州还有匈奴虎视眈眈,刘渊那老贼指不定何时就会发兵攻晋。

山河破碎,存亡一息。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能玩的如此开怀。冷眼旁观,简直让人齿冷。

为了今日的目的,梁峰是能忍的。然而当有人提议服散行乐时,他终是变了脸色。也不顾失礼,提前告退。

“府君小心!”崔稷见梁峰步下虚浮,连忙上前一步搀住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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