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468)

进入城中之后,又是一派繁忙景象。消失许久的净街使者再次走上街头,头戴梁巾,身穿麻袍,沿着街道清理荆棘野草,还有那些暴尸街头的骸骨。每当扫净一处之后,就会有人泼洒石灰水,消毒避疫。那些尸骸杂物,则会统一拉出城外,焚烧掩埋,避免一切可能出现的疫病。

医者则在安置流民的街坊忙碌,隔离病患,施药救治。城中的医院也开了张,每十日便义诊一次,专为救治贫苦。

因为城中安定,西市也渐渐有了开张的店铺。还有商人打算趁这机会,走一趟上党,带些货物回来。只要通了商路,晋阳就不再是死水一潭了。

南面的城门,也有人进出,不过这次都是带着农具,赶着耕牛的农人。在他们身旁,还跟着一队兵士,护送这些人出城耕种。在晋阳、阳邑、榆次三城的交界处,已经圈下了土地,准备垦荒。就算战事吃紧,这块地方也不大会遇到兵匪,兼之相互守望,就算遇到敌袭,也能尽快逃入城中。若是不出意料,垦出农田,明年的粮荒便能大大缓解。

现今只能用兵士保护,待到农人操练起来,配给弓刀,就能成为新的屯兵,有守土之能。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展开,让这座沉寂了一载的城池,恢复生机。然而这样喜人的变化,却让不少人心中焦急。

“梁子熙怎会带这么多吏员?!”眼看不几日,城中就变得井井有条,张司马也有些慌神了。

早在两日之前,他就搬出了刺史府,来到了武库旁的官邸落足。这里原本也是供二千石高官暂居的住所,并不比刺史府差多少,而且临近武库府库,能够更好的调遣物资。可话是这么说,就这么被人赶出了刺史府,张司马肚中怎能不憋着一股火气。本想利用自家人脉,在刺史府挑拨离间,让府中官吏给这使君点颜色看看。谁料对方不理不睬,直接把城中逐项杂事接掌了起来。

这下刺史府可就人心浮动了。虽说是刺史府,但是如今并州大乱,不少郡国都失去了控制,暂时能掌的,也不过晋阳一地。若是在城中失了阵脚,也就彻底远离了权力中心。官可以清贵不理俗务,但是吏实实在在是要办公的。更何况这些刺史府中的吏员本就非同平常,各曹掾属说不得也能升任县令,别驾治中那样的高位,更是未来的太守、刺史。谁肯因为一时赌气,被那些外来户挤出仕途呢?

因此,只是短暂混乱之后,众人就开始各显其能,向新任的刺史表忠心了。只盼着能保住自己如今的位置,甚至更近一步,登上纲纪吏的宝座。原本设想的群龙无首局面并未出现,相反,空置的别驾和治中,倒成了眼前的香饵,诱的人前赴后继。

这样的情形,自然不是张司马这个被赶出来的人愿意见到的。

“司马勿忧,目前只要稳稳拿住仓廪就行。”一旁,属官低声劝道,“反正新任都督过不了多久便要走马上任,届时自有人对付那梁子熙!”

这是大实话,若是军粮、军械再被克扣,他才是一筹莫展。不过出乎张司马预料,梁刺史竟然没有打军粮的主意,只是精打细算库房中的财物,又从上党借调粮草。竟然有几分相安无事的味道。

这一定是对方的蒙蔽手段!张司马恨恨道:“令狐盛那边消息如何了?”

梁子熙在入主刺史府后,就邀请令狐盛登门,这意味,自然非同小可。张司马怕极了令狐盛倒戈,天天使人盯着。

“下官看令狐将军也没什么异动……”那属官小心道,“而且除了那日,梁刺史再未招过一位将领,怕是令狐将军当初赴宴,说了些什么吧?”

这倒也不无可能。毕竟都督还未上任,又有谁会这么快站到刺史这边呢?张司马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再次叮嘱道:“派人再去洛阳探探,一定要尽快得回消息!”

如今怕也只有新任的都督,能让他们这些僚属喘上口气了!

虽然城中一片繁忙,但是梁峰此刻,并不在刺史府,而是端坐在禅房之中。

在他对面,老和尚手里捻着一粒黑子,正端详着面前的棋盘。上面黑白交织,已经乱成了一片,若不清点,怕是没人知道究竟谁胜谁负。手谈而已,哪有下到这么狼狈的?可是他面色未改,又看了会儿,方才落下一子。

这一子,立刻让几粒白子失了阵脚。救还是不救?梁峰抬腕,绕过那纠缠不清的阵局,一子落下,屠了另一片黑棋。

老和尚长叹一声:“使君棋路,可真出乎老衲料想。”

是了,这么敢拼敢杀,不顾体面,若是按现下棋品论断,怕是得不了高品,反而会被人指斥太过粗莽。但是,这莽撞的一局,终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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