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626)

然而再怎么劝说,卢谌最终也未留下。

有人往沿着陉道,前往京都。也有人沿着陉道,从远方前来。

当谢鲲再次登堂,拜见那位风姿绝佳的故人时,心态已然大变。当日对方不过是上党太守,自己则是王司徒交好的四友之一。然而短短一年过去,对方已升任安北将军,都督两州军事,自己却沦落的失了官职,前来投效。这一前一后,着实让人感慨万千。

看着堂下求拜之人,梁峰微微一笑:“洛阳一别,未曾想还能见到谢郎。当日我走得匆匆,不及与谢郎相谈,着实可惜!”

他的表情中,未曾有分毫不悦之色。似乎早就把当日诘难,忘在了脑后。

谢鲲心中一松,再次拱手:“使君大度,某自愧不如。”

看着那缺了两齿,却依旧风姿不减的谢氏郎君,梁峰也心中也有些感慨。陈郡谢氏,他当然也知道。谢安和淝水之战,怎么说也算是传世的经典战例。没想到谢氏兄弟未曾南下,反倒北上来投了他。不过如今谢安石还未出生,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能不能用。

当日在王衍府上,谢鲲的“表现”着实令梁峰记忆深刻。不过这些作态,有多少是发自本心,又有多少是为了迎合这浮华乱世,生造出的假象呢?梁峰可以重名士,但是绝不能用王衍那样身居高位,无所事事的废物。

脑中只是一转,梁峰便道:“如今并州初定,冀州未平。谢郎名满天下,又曾在东海王府中任职,如今前来,实在是我之幸也。正巧乐平内史一职从缺,不知谢郎可肯屈就?”

谢鲲愣住了。他可没想到,梁丰竟然一上来就让他担任乐平国内史!虽然不是如刺史府或者将军府为掾属来的亲近,但是这秩比二千石的职位,比自己之前的官职只高不低!

然而不等他答话,梁峰又道:“只是乐平刚遭兵祸,国内民生凋零,还需悉心安抚。此事繁杂,怕是要费些心思。”

看着梁峰面上郑重表情,谢鲲突然反应了过来。给他内史,而非掾属,其实不是看重,而是这位梁使君想要看看他真正的才华能力。就算诗赋华美,玄辩无双,乃至精通音律,性情豁达,与治州郡有何益处?当日梁丰在王衍府上说的明白,这样一个勤勉政事之人,哪能容忍王衍那样的“喜清远浊”之人?

乐平是个偏荒小国,又刚刚遭了兵祸。若是治理不好,梁峰自有罢免自己的理由。而若是悉心整治,忙于浊务,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士形象,又要如何保住?

这个令自己为显贵看重,登堂入室的名头,真的要放弃吗?

只是迟疑一瞬,谢鲲就朗声道:“下官不才,得使君看重,自当不负使君重托!”

他应下了。而且是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后,干脆利落的应下。梁峰不由在心底暗叹,果真是谢氏发端的人物,知道自己所求为何。这样的人才,只要能洗脱那狂放作态,还真能为自家所用。

若是谢安石出身在诸官勤勉的并州,还会不会有隐居东山的作态呢?

梁峰唇角不由露出些笑容。除了谢鲲兄弟外,还有刚刚到来的郗鉴。这人可是王羲之的岳父,也是“东床快婿”一词的由来。如今也被他拐到了并州。当自己一步步迈上高台,不知会抹去多少典故,又留下多少新篇。只是如此想想,就让人生出些古怪的愉悦。执手改画卷,也不过如此吧。

群贤来投,公务便多了起来。洗尘接风之类的宴会更是数不胜数。转眼就到了八月过半,这日梁峰散了酒席,缓缓返回后院。天色已晚,浑圆月轮浮上夜空。中秋月圆,放在后世,是阖家欢聚,共庆良宵的时刻。但是在此刻,中秋节还未曾诞生,就算有文人雅士赏月,也不过是余兴,当不得那么多寄托。

梁峰也从未重视过中秋。他的家人早已远去,如何团聚?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可是今夜饮了些酒,却让他升起几分思愁。

脚步一顿,他改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别院走去。院里还是没有人当值,只有屋中亮着灯火,似那人尚未睡下,等他归来。梁峰其实不怎么常在奕延这边住,今夜更是乘兴而来,未曾想过他睡下没有。如今见到灯火,心中不由一暖,迈步向里走去。

“伯远,你可睡了?”自然而然的推门,梁峰想要进门,却突然僵在了原地。只见室内榻上,一人散发敞怀,坐在榻前。似乎刚刚沐浴过,连头发都未曾擦汗,正拿着药,为自己擦敷。

没料到梁峰会来,奕延惊的站起了身:“主公,你怎么来了?”

然而话问出口,他才想起今日是何日,又道:“可是不喜这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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