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699)

新建的奕府是离刺史府颇远,奕延更是父亲最重要的心腹爱将,不论是赴宴还是抵足而眠,都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不足为奇。可是梁荣心底却起了波澜。

父亲是不是跟奕将军走得太近了?

虽然年幼,但是梁荣向来敏感聪慧。事有反常,他怎可能一无所知?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梁荣有些束手无策。他是学过史的,《太史公书》五体会通,意蕴深邃,乃是必读之书。其中佞幸列传,不正是讲此事之弊吗?

若是旁人如此,梁荣才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父亲是他最敬最爱之人,关心则乱,难免生出忧虑。不过饶是担心,他也没有露在面上。这事从没人跟他提过,若是猜错了,岂不污了父亲的声名?

更何况,奕将军不像是谄媚事主之人啊!梁荣可是见过奕延打仗的,就连弓马兵法,都由其亲手教诲。在他心底,这是个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名将,怎会如此行事?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翻来覆去的琢磨,也赶不上今日的冲击。只是迁居,父亲曾对任何臣僚施恩如斯吗?

早起的请安错过了,中午的陪饭也错过了,就这么一路等到了夕阳西下。当梁峰终于回府时,梁荣心底的惶恐已是压都压不住。咬了咬牙,他起身向主院走去。

开开心心在外面浪了一天,回府就让张宾堵了个正着。梁峰也是无奈的很,只得乖乖听这个工作狂给他汇报工作。

幽州是下一阶段的重点所在,这也是局势所迫。匈奴迁都长安,根基不稳,估计要花费不少时间重整内政,平定雍、秦两州局面。更何况还有个伪帝行台给他们添乱,一时半会儿是无力东进的。而石勒虽然勇猛,毕竟只是一股流兵,豫州、兖州还有不少朝廷兵马,坐守扬州的司马睿也不会任其发展。如今并州现在最大,也最危险的敌人,就成了幽州的段氏鲜卑了。

那可是跟自己结了仇的数万鲜卑铁骑。一旦段务勿尘收拾局面,发兵冀州,就算是他也要花不少心思防备。如今之计,唯有以攻代守。

谍战在平阳发挥的作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用间挑拨幽州和平州的关系,也是最简单高效的法子。更何况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平州的潜力吗?那可是后世的辽东半岛。海港的地理条件就不说了,气候更是适合农业发展。而越过平州,就是肥沃的东北平原,大片黑土地跟金矿也没啥差别了。就算这些地盘如今都被游牧民族占据,梁峰少不得也要惦念一二。

有了远期目标,布局也就成了重中之重。这个计划,少不得要打一打慕容鲜卑的注意。慕容氏和拓跋氏一样,也是在历史上建过国的。算是个隐藏的强敌。不过该用还是要用,若是能提前破坏它崛起的轨迹,更能给后世子孙减轻压力。

以胡克胡,方是制衡之道。

此等大事,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定的?张宾只说了些思路想法,便花了大半个时辰。眼瞅着都到饭点了,才勉强告一段落。

梁峰长舒一口气,道:“幽平之事,关乎大局,孟孙费心了。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用个饭?”

谁料张宾摇了摇头:“司内还有不少事务,下官要早些回去。不过有一言,不得不提。主公才是之并州根本,其他宅邸哪有刺史府防备森严?还请主公慎之又慎,切莫涉嫌。”

这分明是喷他留宿奕府的“劣迹”啊。还没当上皇帝,就要享受这种级别的圈养待遇了吗?梁峰也是哭笑不得。他跟奕延之事,现在核心的几位幕僚都心知肚明,但是难得没有唠叨什么。梁峰也私下打探过,知道是奕延的态度换来了众人的默认。

不过认是认了,不代表真心赞同。只要略略出格一点,换来的就是恳切谏言。在这上面,强辩是没用的,梁峰立刻认错点头:“孟孙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

见主公接受了谏言,张宾也不好多说什么,恭敬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接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疲劳轰炸,梁峰可端不住架子了,懒洋洋斜倚在凭几上,命人备饭。谁料饭还没摆上,下面侍女先递上消息,说荣公子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今天早上他就没起来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回来晚了。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小家伙恐怕是担心了,才会急忙忙赶来。偏巧自己在议事,只能干等。梁峰赶忙命人带他进来。见到那张凝重的小脸,他不由笑道:“荣儿可是等得久了?和为父一起用饭可好?”

若是以往,梁荣早就高高兴兴应下了。可是今天,他却抿紧嘴唇,端坐在了梁峰面前,似是挣扎了许久,才道:“孩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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