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796)

这是天子下旨修建的观天镜。此物与千里镜相仿,但是规模大了百倍。建成后, 能望万里之遥。为了这新奇物件, 莫说工部绞尽了脑汁, 钦天监也不知派出了多少人手。等到真正调试完毕, 当能一探九天玄机!

不过这天文台, 不是他今日前来的目的。绕过高台,他走到小院西面的房舍前,推开了其中一扇门。一股酸臭味立刻扑面而来。

举袖掩鼻, 刘俭皱起了眉头:“子乐,你几日未出门了?”

大热的天,屋里没放冰盆,亦没有打扇的婢女。几日不沐浴,味道可想而知。然而坐在书桌前的男人浑不在意,衣衫大敞,发髻散乱,胡子上还沾着些米粒。若是让言官看到,说不得也要参他个不重仪容的罪过。

见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刘俭叹了口气,迈步进屋。挨个打开了窗户,又把散落在地的纸片归到一处,放在了对方眼前,方道:“子乐,该歇歇了。”

这时李欣才发现了屋里多了一人,烦躁的用笔杆搔了搔乱发,他敷衍道:“正算到关键时候呢,再等两日吧!”

“今日可是丁巳朔。”刘俭不动声色,扔出一句。

李欣愣了一下,突然站起来:“该日食了?现在什么时辰?观天镜修好了吗?”

一串发问犹如连珠砲,刘俭答得不紧不慢:“不忙,还未到申时。观天镜仍在调试,不过就算修成,也不能直望日轮。”

这两年会发生的日食,李欣都仔细计算过时间。六月丁巳朔这次,在是申正一刻。左右偏差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作为推算人,李欣当然要看结果是否准确,加之观天镜的营造,更是让他满心期待。

听刘俭如此答,他恼道:“这时不望,哪还有其他机会?工部都是些废物!”

这反映倒是未出所料,刘俭拿袖拂去榻上灰尘,坐了下来:“总归是没法用了。先坐,我有事想同你说说。”

李欣冷哼一声:“不会又是要我招助教吧?蠢人太多,耽误时间!”

李欣厌烦教学,更烦钻研时身边有人打搅。但是刘俭自梁府时就一直在带学生,乃至现在出任了天文令,依旧会在身边放些助教。因此关于助教之事,两人已经争过数次,至今还没有结果。

刘俭到不在意他的态度,直接问道:“师兄可知,去岁钦天监共得了多少奖金?”

“嗯?”李欣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发了二十贯吗?”

现在京官薪俸,一半是米,一半是钱。像刘俭这样的五品官,除了禄米和职田所得外,每月还能有三贯俸钱。现在开明通宝硬挺得很,然而一年下来,也不过是三十六贯。但是李欣的奖金,就足有二十贯!若是让那些清水衙门的官吏听到,怕是要红了眼。

刘俭纠正道:“二十贯是你所得。去岁钦天监共得了一百三十贯,监内上下皆有分润。这数,怕是连六部都绝无仅有。你可知,这钱因何而来?”

“印皇历?”李欣怎么说也是钦天监的人,奖金的来历,还是听过一耳朵的。

“没错。去岁皇历刊印所获,陛下赐给钦天监三成,这才有了奖金一说。皇历年年都要刊印,说不定来年本数还要看涨,只这一样,就足以让监内诸官衣食无忧,潜心数算。”

刘俭这可是肺腑之言。

钦天监中的官员多是学痴,每日埋头苦数,哪来捞钱的机会?多是靠俸禄度日。但是有了这份皇历奖金,就不同了。一旦收复的州郡变多,买皇历的人必然也会增长。长此以往,只是奖金,就足以让诸官囊中鼓鼓,无后顾之忧。

李欣对数字的敏锐无人能及的,但是对钱,却没什么执念。他皱了皱眉:“那又如何?就算没有奖金,皇历不还要推算吗?”

“子乐只知皇历,未曾想过其他吗?”刘俭反问道,“非止钦天监,工部、户部、太医院若是出了有利民生,可刊行天下的书籍,亦能领到褒奖。哪一代,有过如此德政?陛下重百工,对我等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然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

从桌上捡起张纸,轻轻一摇,刘俭叹了口气:“就如你这两年着迷的经纬之度。即便能改良牵星板,制出六分仪,想要得各地之数,不还要遣人测算?若是多几个助手,岂不事半功倍?”

“世人多愚,放在屋里总是碍手……”李欣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他也不是没用过助手,但是个个愚笨,还赶不上他这师弟,跟他的恩师刘徽,更是相去千里。

“那都是何时的事了?”刘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当年咱们身边不过是些小童,就算到了求知院,也只招些生徒。但是现在不同,科举每年都有两次,明算、数理等科,更是有能二三十人取中!若是从这些人中选取,定然能挑出良材!师兄啊,他们可都是学着《九章算术》长大的,按理说,都与我二人同门。若能多招一些进钦天监,莫说手头杂务,只是师道传承,就是大功一件。难道还都让户部、工部那些人抢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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