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巫(49)

季芈哼了一声,突然开口:“阿父,痛……”

这一声轻吟,宛若雷霆,让公子罢猛地从席上跳了起来:“阿元!阿元可是醒了?!”

三载啊!三载以来,她从未说出过一句话,现在竟然开口了?只这片刻,就醒了?

纱屏之后,传来另一个平静清冷的声音:“噤声,不可扰其神志。”

公子罢悚然一惊,赶忙以袖掩口,不敢多言,只死死盯着纱屏,恨不能在上面烧两个洞出来。

叮嘱过后,楚子苓则拭去血迹,撤针推拿。又过了半晌,纱屏被蒹葭挪开,她缓步走了出来。

“大巫,季芈可醒了?”公子罢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

“醒了,但七日之内,不可惊扰。”楚子苓的音量也不是很大,淡淡道。

“善!大善!”公子罢喉中哽咽,险些落下泪来。

楚子苓并未开口安慰,只是静静等待病人家属宣泄情绪。这种病,即便后世都会让亲人备受折磨,何况先秦。

等公子罢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楚子苓才再次开口:“静养这几日,还要服些汤药,随后继续诊治……”

“要用何药?”此刻就算巫苓想要天上的月亮,公子罢怕是都要摘上摘,哪还顾得了别的。

楚子苓却微微偏过头,看向仍旧坐在原处,双手成拳,面色铁青的巫汤。

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处,楚子苓突然微微一笑:“可否请汤师移步详谈?”

第25章

当两人再次坐定,身边早就没了奴婢弟子。巫汤目中满是戒备,死死盯着面前那神色如常,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她治好了季芈!楚国上下皆无人能治的失心之症,竟然不消半个时辰就治好了。这该是何等法术?然而她还不肯罢休,竟要再配汤药,夺了自己依仗的根本。这女人,是打定主意,要不死不休吗?

面对那双略显怨毒的眼睛,楚子苓开门见山道:“你可继续为季芈配药。”

什么?巫汤顿时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意思?

楚子苓也不待他应答,继续道:“这几日季芈需要安神药物,你的药很可能对症,只需稍加改动即可。等她神志稳定后,还要针疗,你也可以在外面做一些驱鬼的仪式。”

巫汤终于忍不住了:“为何如此?”

她明明依旧救回了季芈,需要什么药材,还会寻不到吗?为何要他来配药,并且担任驱邪除祟的重任。要知道,这种法术的声势最是惊人,也令人敬畏。让他来做,岂不是夺了这女人的风头?

“因为你也是巫医,这楚地,可容下两个游巫。”楚子苓答的坦然。

对她而言,名医之间是会较量医术,但是很少有不死不休的。只因他们的目标都是扬名,一时技不如人,并不会让他们铤而走险。换个地方,换些主顾,只要医术还在,照样是名医。

而此时的“巫”也如此。郢都的游巫,乃至巫医,又何止巫汤一个。他来替公子罢的女儿治病,为的不过是名望,在明显败给自己的情况下,若能给他想要的名望,这人还会硬拼吗?楚子苓并无独占鳌头的想法,她要的只是能在楚地立足。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况且,治疗精神类疾病,确实是需要心里安慰的。而在这个没有“神医”概念的春秋,她的针法再怎么巧妙,也没有跳一段大神来的管用。

听她这么说,对面那人脸上的疑色果真退了些。迟疑片刻,巫汤才道:“汤药如何改?”

这是明显是在试探她的诚意,楚子苓不答反问:“你的药里都有放了何物?”

眼见对方又警惕起来,一副生怕自己秘方被盗的模样,楚子苓干脆问道:“是夕颜之花,酸枣之仁,合欢之皮,细草之木,还是松上之菌?”

洋金花、酸枣仁、合欢皮、远志和茯神,基本就是最常用的安神药了。她并不知道这些草药在这个时代叫什么,但是形容一下,并不算难。

巫汤简直惊得险些跳将起来,怎有如此多药?每种都能安神?然而此刻人家已经毫无条件的给出了这么多新方,巫汤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伸手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布包,扔给了巫苓。

楚子苓捡起布包,打开一瞧,就知是他用的是茯神加夜交藤的方子。想了想,楚子苓道:“若能寻到酸枣仁,用半分。若寻不到,增五味子、炙甘草,均三成。”

巫汤急急道:“如此可治失魂?”

楚子苓摇了摇头:“只是安神。对失眠、惊厥也有些疗效。不过具体配比,还要你细细琢磨。”

听到此处,巫汤竟飞快翻出块木牌,用小刀在上门刻了什么,显然是在记录方子,以免忘掉。看着对方专注神情,楚子苓也升起了些许佩服。能找到洋金花入药催眠,又能发觉这些安神药物的用处,加之早先给公孙黑肱开的泡壁虎的药汤。这样的巫医,才是医术真正的先行者。也正是这群努力发现大自然奥妙,并且勇于实践之人,才让“中医”这门学科最终诞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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