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247)

方才的情形,似曾相识。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末春初,有人为他布置屋子。

那人也问了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

怎会不喜欢。

那人添置的一花一草,他都喜欢。

路过的奴仆发现梅树下的梁厚,问好:“大相公。”

梁厚从旧事中回过神,吩咐奴仆:“准备马车,我要入宫。”

奴仆纳闷,不是才从宫里回来吗?

皇帝踏进开言堂,早朝那身绛纱袍已换下,腰间蔽膝也已摘下,身上一件绯色对龙连珠纹绫袍,外披一件青色大氅,是后妃所用的花色样式。

内侍来禀时,皇帝正在新得的美人处歇息,听得梁厚求见,随手拿过一件大氅披上就过来了。此时大氅穿在身上,略窄小了些,系在脖颈间,拢得人不舒服。

一进屋,厚帘隔开风,皇帝立刻解开大氅扔掉,好巧不巧,恰好扔到梁厚脸上。

皇帝懒洋洋勾笑,半是打趣半是抱怨:“梁爱卿,你不是被府里小娘子唤走了吗,朕刚要歇下,你又跑来叨扰朕,真是不识时务。”

梁厚神情依旧,将大氅叠好放到一旁,道:“府里小娘子虽是微臣的贵客,但即便是贵客,也不能同陛下相比,上次臣未能入宫觐见陛下,是以这次补上。”

皇帝歪在大椅里,饶有兴趣地问:“府里小娘子姓谁名谁?年方几何?相貌如何?”

梁厚犹豫,道:“陛下如此关心臣的客人,待臣回府,定将陛下的心意转达给府里小娘子。”

皇帝窥出他避而不答的意图,冷笑一声:“藏得倒深,怎么,怕朕惦记?”

梁厚坦然道:“不是。”

皇帝懒得再问,拿起手边的书,假意看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叩案角。

室内寂静,许久,皇帝袍间窸窣。

皇帝垂眸,梁厚正为他擦拭袍角泥渍,亦如当年他做太子时,梁厚一颗赤子心为他鞍前马后。

他们自小为伴,梁厚虽比他略小几岁,但聪明绝顶,事事上心无错漏。

那时候他同长姐感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梁厚更好用的棋子。

皇帝若有所思,目光自梁厚面上扫过,缓声道:“你许久未曾这般殷勤。”

梁厚抬起头:“臣有难事,需求陛下。”

“何事?”

“臣急需用钱,还请陛下将三年的俸禄支给臣。”

皇帝怔住,以为自己耳鸣:“你说什么?”

梁厚低下脑袋:“臣要银两。”

第95章

令窈一个人坐在屋里吃满桌佳肴, 一边吃一边怨梁厚不识好歹。

没有人陪着, 再好吃的东西也嚼之无味。

想要唤人进屋作陪,话到嘴边, 发觉此时此刻无人可唤——鬓鸦被打发去了绸缎铺子,她给梁厚定的那几身衣袍退掉不要了。郑大老爷回屋午憩, 早就睡熟。

已不是在临安,少了这个还有那个, 身边不缺人陪。这是在汴梁,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地方——

回来了, 却寂寥得很。

令窈狠狠咬一口胭脂鹅脯,猛灌一盏梨花春,酒辣得她双颊晕红, 鼻头一抽一抽。

许是眼眶泛起水雾的缘故,视野中依稀有人影出没,她含着几分醉意微眯双眸,问:“是谁在门边?”

梁厚抬靴迈进屋中。

令窈秀眉拢紧,转过身子背对他坐, 将嘴中没来及咽下去的鹅脯肉吐出,一改刚才口齿不清的毛病, 语气正经:“我道是谁,原来是梁大相公回府了。”

她歪了脑袋,单手托腮, 悄悄瞥他, 望得他手里攥着什么, 像是银票。

屋外有奴仆来往搬箱子的动静,有人细声讨论:“这么多金银财宝,全是宫里赏的,我们家大相公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你懂什么,从前陛下赏过更多的财宝,只是大相公不肯收下罢了。”

“那这次怎么就肯了?”

“谁知道呢?”笑声渐起,有人道:“说不定是为了屋里那位小娘子,毕竟铁树开花嘛。”

令窈拿起一个馒头扔到门板上,弄出声响,屋外奴仆立刻噤声,放下箱子匆忙离去。

梁厚朝她那边睨一眼。

她一副主人模样,姿态悠闲自如,仿佛她才是这梁府的主人,而非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无可奈何收回视线,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馒头,撕掉沾了灰的面皮,将馒头放回桌上,道:“孟铎难道没教你粒粒皆辛苦这首诗吗?”

令窈红了脸,故作淡然,仰起脸直视他:“这首诗不用他教,我三岁时便已习过。”

梁厚一愣,敛神道:“是了,不关孟铎的事,是那时教你的老师无用,所以你才会忘掉诗中训诫之意。”

令窈自知说错话,思前想后,细声安抚:“若要较真,我并未对你行过拜师大礼,你是舅舅的老师,算不得我的老师,你本就不必教导我,又哪来无用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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