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群之马(154)

苏州大牢里,仇英盘膝坐在稻草堆上,等到了柏十七。

“为什么?”

柏十七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我父亲待你不薄,从小视你若子侄辈,尽心尽力的培养,你为何要背叛漕帮,杀了萧石大哥几个?是不是就连我父亲也着了你的道?”

时至今日,她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说,仇英是无辜者。

周王派出去的人把仇英的小院查了一遍,在里面发现了大量血迹,但很奇怪的是没有追查到柏震霆的下落,只是在高邮找到了当日事发的目击者,看到一名老者被人追着从巷子里冲了出来,被路过巡街的衙差带走了,然而派人去县衙问,高邮县令巴宏儒却回话说不曾有此事,也没有什么报案的老者。

整件事情透着一种奇诡。

要么高邮县令有问题,要么底下的衙差有问题,所以黄友碧才失去了消息。

仇英盘膝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伤到了周王,才半天功夫就被打的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块儿好肉。

幽暗的牢房之内,他一双眼睛好像夜行的兽,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灼灼亮光,隔着牢房的门与柏十七对视,语声轻昵,犹如旧时:“我小时候总是被人骂野种,因为我娘做过皮肉生意,哪怕后来她从了良,也从来没有获得过别人的谅解,走到哪儿都有人嘲笑我的出身,连死去的爹也被人当作笑料。”

柏十七静静站着,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之间讲起旧事。

“后来有一天,钱副帮主出现了,他说他跟我爹亲如手足,带了很多吃的穿的用的,对我还特别亲切,像父亲一样。不不,比我记忆里的父亲更亲切。我爹生前还时常打我。”

“再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叫爹的人并不是我的亲爹,我爹是前漕帮前任莫帮主,我不应该姓仇,应该姓莫。我去问我娘,我娘只顾着欣赏钱副帮主送来的绫罗绸缎,每日沉醉酒乡,没两年就醉死了。”

“见到你的第一眼,钱副帮主就说,那是仇人的女儿,让我一定要想办法为亲生父亲报仇……可是……”

柏十七替他说了下去:“可是人都是有感情的,我跟你一起长大,待你不差,你就开始犹豫了?”

仇英深吸一口气,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去回望自己走过的路:“我后来发现自己没办法对你下手,柏帮主又想让你我成亲,我甚至……甚至还动摇过,幻想过跟你成亲之后该有多幸福。可是……你我有杀父之仇,我怎么能跟仇人的女儿成亲呢?”

“所以你就杀了萧石他们?”

柏十七脑子里轰然作响,手握着牢门,指甲深深的抠进去,艰难的说:“我与你有仇,你冲我来就好。萧石他们不止是我的臂膀,还是你的兄弟啊!你怎么能……”她目中腥红一片,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满是残肢断臂的水域,初闻噩耗之时的惊痛难当。

仇英似乎也不愿意再回想这一节,自嘲一般倚着墙角笑道:“我以为钱赛所说就是真的,你爹却说我根本不可能是莫帮主的儿子!我对钱赛深信不疑,却从来没想过,他只是想在你爹身边埋一颗对他死心塌地的棋子!”

柏震霆敢做敢当,仇英在他身边多年,熟知他的秉性,自此才对钱赛起疑,亲自去查他母亲当年之事,才发现事实果然如柏震霆所说,他不可能是莫帮主的儿子。

污浊的牢房里,仇英近乎贪婪的盯着柏十七看,好像想把这个人深深的刻在心里。

他说:“他对你很好是不是?肯为你挡刀子!”

柏十七:“我爹呢?”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经年纠葛离乱,曾经的背叛与谎言,连同少年男女的心事,统统埋藏。

*******

柏震霆被柏十七带人从仇英院子隔壁的暗室里救出来的时候,已经重伤被囚禁了近乎十来日。

留在他身边的算盘见到柏十七,当即慌了神:“公子呢?”

柏震霆已经昏迷数日,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命垂一线,往日威风凛凛的男人嘴唇干裂,披散着头发,乌发之中夹杂着霜色,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令人惊心。

柏十七懒的跟他废话,吩咐舒长风:“他或许知道黄伯伯的去向,好好审审他。”柏震霆虽然找到了,但黄友碧却失去了踪影。

朱瘦梅神情凝重的搭上柏震霆的脉搏,从把脉到处理伤口,眉头再没有松开过。

周王派人查仇英的小院,也查过暗室地道之类,一无所获,却不知道这条巷子连着好几家都被仇英买了下来。

算盘挣扎不休,嚷嚷不止:“柏十七你做什么?如果不是公子刀下留人,柏帮主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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