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夫36计(186)

他一时无语,半晌才道,“庆儿,你少时聪颖,长大后精明过人。为父年已老迈,肩上的担子就一并交与了你。而你,从没让为父失望过,所办的那桩桩件件的事也深和皇上之意,这也才有了咱们严家今时今日之地位。可你要知道呀庆儿,不管咱们父子如何位高权重,不过是因为顺应了圣意而已,倘若违逆,荣华富贵会如风吹云散,一夕无存。为父知道你心底一直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你可怜生为我儿,为父又泥足深陷,所以你从没有过选择。这一次,为父也欣赏你做个有情有意的真男儿,若你愿意娶个普通富商之女,为父也不多说一个字,只是庆儿啊,你要想想清楚,当真要为了这份情,就要把咱们全家老小的安危都搭上吗?”

“爹,事情没有您想得那么严重。”严世蕃辩驳,可是很无力,因为他身处权利中心,深知权势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无法伤人,就会遭到更可怕的反噬,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父亲没有危言耸听,更没有说错,现在皇上正处于暴怒之中,从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斩杀丁汝夔,还有在朝堂上当众训斥父亲就看得出来。平时,皇上对父亲是很礼遇的,何尝这么疾言厉色过?居然还加罚闭门思过。这时候,谁跟皇上提起俺答的事都绝无好处。

况且,严党虽然风光一时,但反严党也盯得很紧,无时无刻不准备施放暗箭。而他官位虽高,却并无兵权,虽然本朝文人带兵是常事,可之前父亲坚持坚壁清野的政策,任俺答抢掠百姓,如今他又突然要领兵去追,这一退一进之间……很容易让别人做文章,给他们父子安上最可怕、最令皇上猜疑和忌惮的罪名。

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他一心要救自己的心爱之人,却没有考虑周详。他找父亲借兵,偏偏父亲这一个月里有如白丁,面上的事都做不得主。就算他老人家利用人脉暗中相助,皇上也必不答应。倘若先斩后奏,偷偷进行,就等于亲自拆下会轰然倒塌的严家广厦的第一根房梁。他失势丢命不打紧,爹娘的命还要不要?今后又如何保护如初不被公主或者安公公伤害呢?

想到这儿,他第一次感到权利也有很无力的时候,明明可以做到,可是却动弹不得。

“庆儿,你好好想想。但不管你做何决定,为父都力挺你到底。从小到大,你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这次就算任性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严嵩看着儿子的脸色变幻万千,为难、痛悔与不舍满溢在目光之中。这一刻,他突然很不舍得,想让儿子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

“如今我只求爹一件事。”严世蕃苦笑摇头,那分无奈的感觉令他连自厌的力气也没有了,“倘若皇上出兵,请您允许我以个人名义随军去。”

严嵩很意外严世蕃会这么说,一时猜不透自己儿子的心事,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此时,严世蕃暗暗叹息,突然很羡慕虚海。无牵无挂多好,那样他也可以割下头来给如初,可以向她表明,他有多么在意她,可以让她明白,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可如今……他连为她去死的资格也没有。

回到书房,他即刻发出一封秘信。信是给虚海的,上面只有五个字:请大师帮忙。

不到一个时辰,他得到了回信,上面却有八个字:暂且不要动雅意安。

他悚然一惊,突然想起如果虚海是他怀疑的那个尊贵之人,那么那阉贼安能不认识?怪不得当初在卫学整雅意安时虚海和如初都有份,可那阉贼却只对如初出手。

※※※

夜晚。雅意安在京师的豪华府弟。

虚海和雅意安隔桌而坐,前者一脸淡然,后者却惊讶万分,甚至是坐立不安的。周围,乃至屋外都没有一个仆从在旁侍候,气氛显得异常古怪。

“大师找咱家何事?”雅意安垂下目光,心中忐忑,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位……与他在天津卫学共事快两年,彼此间一直装作互不熟识,仿佛从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现在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找来?难道是要揭破这一切?

“我要见他。”

这四个字,虚海说得极其平静,可素来阴险狠毒的雅意安却是一哆嗦,半晌没有说话。之后忽然站起来,全身都扑伏在地上,带着哭音叫道:“太子殿下!”

“小僧虚海。”虚海一笑,云淡风轻,可谁又知道这笑容之中无尽的悲凉?“公公口中的太子十几年前就已经殁了,谥庄敬太子。既如此,又何来‘殿下’一说?不过,我终究是他的儿子,所以烦请公公通传。”

雅意安跪伏于地,冷汗滴落,听虚海这么说,连忙向前爬了几步,拉住那僧袍的一角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当年皇上费尽心思,才保住了殿下的一条命,您现在何苦要为难自己、为难皇上呀殿下!有那个魔咒在,您是不能见皇上的。倘若有什么事,老奴定当肝脑涂地,为您办到,如何?殿下请三思!殿下请三思!”说着,叩头如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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