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烛光不甚明朗，但重葵还是看见他的头发一根一根呈现灰白之色，像是被时光染上了一层灰，怎么都挥之不去。

一旦有了白发，整个人看起来就会一瞬间憔悴下去。

那个人是重锋吗？

脸上有了皱纹，丑陋的模样在老了之后更加其貌不扬。

世上要找出另外一个和他一样高大丑陋的人，恐怕也不容易。

他的那张脸，真的是很有特色。

想到他半生机关算尽，呼风唤雨。

重葵忽然想起在赵国邯郸的一个夜晚，重锋悄悄潜伏回重府，他看了她之后，在院子里对巫离说，只要十年，十年之后，他必定能实现统一的伟业！

统一之后是为了什么呢？他灭掉了周天子，搬回了九鼎，无非是为了无上的力量。

现在十年已过，他并没有完成统一的宏愿，反而强大的势力渐渐式微。

现实被巫离咬了一口，再被姬玄殇分食。

这两个人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可是最后呢？还不是作茧自缚。

重葵半响都没有出声，就那么倚在屏风上，看着重锋，他没有抬头，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十分认真。

那书是什么？

是他命人编纂的《重氏春秋》。

真是狂妄之人，他区区一个重锋，敢在春秋之上冠名。

矮桌上放着茶盘，他看得倦了，自顾自伸手去摸到茶壶倒茶，可是茶壶空了，一滴水都没有。

重锋这才一怔，抬起头来想叫人。

没有半点儿被囚禁之人的自觉，仿佛他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秦国丞相，门客三千的文信侯。

不过当他的目光看到重葵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呆住了，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握着茶壶的手紧了紧，他眼睛里，一瞬间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第1119章 重锋末路【6】

“你来了。”长久没有开口，所以一出声，竟有些沙哑。

“丞相别来无恙。”重葵淡淡地说，没有客气，走到他对面坐下。

“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丞相了。”他倒是有几分大度坦然。

“丞相的风采，至今无人能及。”重葵从须弥芥子符里拿出一坛酒来，就茶杯当酒杯，倒了两杯，“丞相请。”

重锋看了一眼杯子里的酒，一时之间没有去动。

“怎么，丞相如此怕毒？以为我来下毒吗？”重葵首先将酒喝下去，“下毒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咳咳咳……”重锋低声咳了几声，摇头道：“不是怕你下毒，而是我如今身子不行了，再喝酒，就真的命不久矣了。”

“怎么如此不好？”重葵放下酒杯，问道。

两人谈话，像是寻常家人谈话，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曾经是如何鲜血淋漓的被他害得魂飞魄散生不如死。

“毒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傀儡师都会如此吧。”重锋说。

“哦？傀儡师都会这样？”重葵好奇地问。

重锋声音沙哑地问：“有水吗？”

“有。”这些必须的东西，重葵向来都会准备充足带在身上。

拿出一个水袋放在桌上，特意说：“放心，没毒的，下毒那种手段，向来为我所不齿。”

这话倒不是她清高，她确实不屑于用那些卑鄙手段。

重锋没有怀疑，拿过水袋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说：“傀儡师的力量太强大，但也不是凭空就有的，修炼傀儡术，需要舍弃许多东西，魂之境界便是最严酷的一种，试问连人性都舍弃了，那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不像你会说的。”重葵笑着说。

“为何不像？”重锋问。

“丞相已经是领悟了魂之境界的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感悟？你以前可从来没有，做什么事情都不择手段，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重锋叹息一声，说道：“可能是人老了吧，加上傀儡师确实有些反噬，所以感慨颇多。”

“丞相可曾有后悔？”重葵看着他说。

她双眼闪闪发亮，像两颗星子坠在眼前。

重锋怔忪着，有些不敢直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因此将目光移开。

“木已成舟，后不后悔也不重要了。”他说。

“说的对。”重葵又给自己倒了酒，把话题转回去，“如果傀儡师想要在世上生存许久，要怎么办？”

“要把自己变成傀儡。”重锋说，“强大的力量，也是有代价的。”

重葵忽然想起了檀九，他之所以能活得那么长久，至今不衰，就是因为他其实是一个傀儡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了，天地规则，不可违逆。”重锋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样的规则，让人心灰意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