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14)

可是,他自己该怎么办?继续这种窝囊痛苦的生活吗?葛培森的一颗心里面正方反方缠斗不休,每每痛楚袭来,他总是恶向胆边生,他克制再克制,心中算是留得一系善念。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缠斗最后会不会再哪次他痛不欲生时候结束,他总是愤然地想,还不如自杀一了百了。

可是,自杀又谈何容易。他没多少力气,恐怕连咬碎舌头都不可能。他唯一能想到的现实可行的办法是触电身亡,可是米线几乎不离他的身边,而且,他上哪儿去弄两条金属丝呢?即使弄来金属丝他也没办法,近地的插座都是防儿童触电的设计,凭他这点儿小小力气,想自杀还颇费工夫。更别想煤气中毒,他的小手不是那阀门的对手。

但是日复一日的折磨实在已经令他意志接近崩溃,他每天唯一能将注意力从痛感里拉出来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咬牙切齿地寻找自杀的机会。米线坚持让他使用的学步车正好成了他的帮手。可是他的尝试总是被细心的米线破坏,他不知米线究竟是哪儿来的耐心,竟能如附骨之蛆般阴魂不散,总是先他一步化解危险,每次还笑嘻嘻说他毕竟是男孩子,多动。他真是欲哭无泪,没想到死都不容易啊。一个人混到连死都由不得自己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废物是什么?是废物,得赶紧处理。

葛培森的性格是遇强更强,于是更加想尽办法地自杀,而且他更是兴奋地想到,他得自杀得有艺术,自杀得不像自杀,而是意外,才对得起自己的天才脑袋。所以他放弃被动的绝食,何况他道高一尺,米线魔高一丈,每次他表现得食欲不振的时候,米线总是抱着他进超市逛,害得他绝食不成,说来惭愧。他于是坚持忍痛锻炼走路,米线说得没错,自由的灵魂不能被束缚在可怜的躯壳里,他得让自己有力气自杀,有能力自杀。

他几乎是每时每刻地窥伺着米线的一举一动,牢记她的生活习性,从中寻找细小破绽。他于是发现米线很多她自己都未必知道的习惯,不到一个月,他见到米线做出第一步,就能猜出她接下来的三步。他几乎把这种猜谜行动当作唯一的乐趣,自己心里跟自己打赌,若是猜对,米线过来时候就亲她一口。有次跟着米线一起逛超市,接近糖果饼干区时,他就笑眯眯来一声指挥,“左转。”他看到米线眼中的惊奇,不禁乐而开笑,再甩出一句更狠的,“话梅糖换到最下面了。”说完他就“嘎嘎”大笑。

他以为米线也会会心而笑,却看到米线没着急去拿话梅糖,反而背转身去,似乎在擦眼泪。他惊讶,脸上也笑不出来了,“米线,为什么你该高兴的时候,却哭?”

梅菲斯强颜欢笑,“每次看到仔仔进步,妈妈都喜极而泣,妈妈是不是很没用?”

“做妈妈的是不是都喜欢骗孩子?”

梅菲斯哑然,她确实言不由衷。每次看到儿子的进步儿子的聪明,尤其是看到儿子的体贴,她总是情不自禁想到她的小天使却如夏日天上的流星,即使划破长夜,却也只有瞬间璀璨。仔仔的生命越是璀璨,她越是伤心。她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可她的眼泪身不由己。她只好收拾心情,看着儿子的眼睛道:“不,妈妈开心时候总会流泪,仔仔记住。”

“为什么?”

“习惯啦。仔仔想吃什么糖?”

“话梅糖挺好。”

梅菲斯为这老三老四的回答而笑,她取了一包话梅糖扔进购物车,两人继续往前走。葛培森却是看着米线从堆得小城堡一样的牛奶堆里拎出一箱而心中一动,“米线,多拿一箱。”

“一箱够啦,喝完再来买新鲜的。”

“你那么瘦,以后一天喝三包、四包。买嘛。”

梅菲斯了然地笑问:“仔仔告诉妈妈,想到什么呢?”

葛培森心说他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米线的法眼,一物降一物。“我们多买些牛奶回家也堆这么高去,比乐高好玩。”

梅菲斯笑道:“好啊,可是牛奶箱太重,妈妈一次搬不了两箱。家里有很多妈妈的专业书,大砖头一样,我们拿那些书搭房子好吗?”

“好,一样的。我们刚才没去看VCD,恐怕又有新的。”

梅菲斯只得回头。儿子现在不爱红装爱武装,不再喜欢咿咿呀呀的天线宝宝,而是换作爱看她收集的碟片。她虽然如释重负,不用再对着天线宝宝打瞌睡,可是儿子的口味着实怪异,看完她收集的碟片后又开始向超市发展,总喜欢拿些很深刻的内容。她不知道今天儿子又会买什么碟片。

她看到儿子像个小精灵一样,东张西望于影碟走廊,她耐心等着看儿子这回又将选择什么让她意外的碟片,她发现儿子看图抓碟总是拿到大牌。她为此还找到理论,可能孩子正因为不识字,刚好特别能抓住电视里出现过的图像特征,然后按图索骥,一定是这样。她见儿子指着一张,她拿来一看,正是最近宣传的正旺的好莱坞电影,她不禁微笑,收进购物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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