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19)

葛培森脑子很乱,以往工作千头万绪,都不如今天磨人。他坐了好一会儿才攒足力气开车回家,他一路不敢多想,晃晃悠悠地将车开回家,打开家门,才长喘一口气。他需要休息,他的精神已接近崩溃。

但是他却看到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等他。他还在惊讶,葛母就道:“小培,我和你爸都觉得你今天精神不对,老是发呆,不敢放心你,我们还是再一起住几天。你这么晚去哪儿了?才刚恢复,不能累着。”

精神接近崩溃的葛培森如找到救命稻草,以手加额,叹道:“爸妈,你们来得正好,今晚你们晚点儿睡,我把做植物人这几天的离奇经历跟你们说说,你们帮我分析究竟该怎么办才能圆满。”

夫妻俩从没见过向来意气风发的儿子脸上也会有落寞表情,他们对视一眼,葛父有心缓解气氛,打开儿子拿上来的饭盒,笑对老妻道:“你儿子给你买的,都没惦记我,只惦记着你的口味了。”

葛母眉开眼笑,这显然是儿子买来孝敬她的,这种麻烦吃食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爱吃。葛培森却是心下惭愧,跟米线相处之后他才深刻体会父母们对儿女无私的爱,可他呢,他其实并不很清楚妈妈喜欢吃鸭舌。可见父母的爱是单向的,不可逆的。他为以前无知狂妄的自己汗颜。

葛母喜孜孜洗了手来,全然无视夜晚不吃肥腴的誓言,打算安享儿子的孝敬。但等儿子才一开口,她的一张嘴就再没合上过。先是事情离奇得出乎她的想象,然后是想到儿子在那小童身体里的痛苦遭遇,做妈妈的感同身受,不知不觉地坐到儿子身边,蹙着眉头打断儿子,“你当时痛的是不是这几个地方?”她熟练的指出儿子受伤最重的几个部位。

“不是,那时候全然与我这个身体无关了,而且我打所有相关人的电话都打不到,好像是我这个人从没到过这个世上似的。我全身除了痛,还有无力,不适,免疫力低下等等。妈,让我继续说下去。”

“啊,好。还真幸亏碰到米线那样的妈妈,要不然……”

“世上的妈妈都一样。”葛培森说得由衷,但立刻发现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温存的强调对着妈妈说这么肉麻的话,但他又没觉得不适,才发现可能前阵子对着米线说多了,一张嘴变得又是抹油又是刷蜜。不过他没忘记对爸爸也说一句,“爸爸也是一样。”葛父倒是只会心一笑,没像妻子一样感动眼睛里波光浮动。

“可即使是妈妈,要坚持三年,还是不易。”葛母非常中肯地评价米线。

葛培森点头,继续往下说。等他终于说到自杀却回到自己躯壳一节,葛母早已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紧紧抓住儿子的手,颤抖着道:“万一回不来怎么办,那个仔仔起码还能拖上几天,好死不如赖活。”

“可是这样地活是受罪,不止我受罪,米线也陪着我受罪……”

葛父打断儿子的话,“你没做过父母,不懂做父母的想法。我看你这么一跳,那个米线得糟。”

“为什么?”葛培森惊讶,“对,我刚才找去了,没想到这事对我就在眼前,对别人却是真的在两年前发生过,我确认了。可是你们知道米线怎么了吗?”

“不会是也跟着跳下来了?”

“没,她似乎是把自己栽成故意杀害罪,坐牢了。”

相比米线坐牢,葛母似乎更能接受跟着跳楼。反而葛父一脸不出所料的样子,“我明天替你查查这个小梅。小培,你在这件事上面有点儿想当然,你以为你一跳可以一了百了,我们做父母的不会这么认为。从孩子出生第一天起,父母的世界就被孩子占了一半,‘为了孩子’,成为父母的最高选择,这是本能,人类因此延续。你自以为你一跳了之,米线伤心一阵子后可以轻装上阵,可对米线来说,她可能认为这是一件由她粗心导致的严重事故。而且她相对于其他父母又有特殊性,仔仔的病情决定那位母亲必须把全部关心全数倾注在孩子身上,孩子骤然因为她的疏忽坠楼,米线的世界忽然真空,她做出极端反应是很自然的事。你得庆幸她被警察控制而不是跟着跳楼。”

葛母点头赞许,“听你爸的,你爸一辈子管人,不会看错。”葛培森却一肚子疑问,“可米线是个温和理性的人……”

葛父直言不讳,“人,有七情六欲才是正常。这个米线,三年抛弃一切对牢一个病童,精神固然伟大,但长期如此,难免有病态极端倾向……”

“没有,米线不仅理性,她还很感性,会哭会流泪。她不可能病态,病态的人没那么平和。”葛培森说到这儿,心里却一下冒出米线偶尔出线的两个极端例子,一个是米线与丹尼吵架时候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个是米线与胖女人迹近绝望的缠斗。耳边却是他爸爸肯定的判断,“……不可能,一个人三年如一日做一件没有希望的事,又没人分享又没处发泄,一个凡人憋上三天是正常,憋上三个月是能人,憋上三年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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