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受些风寒……」
「风寒也是可以死人的。」我接过话,顺手捻一捻被边:「睡这种铺盖,风寒也能变成伤寒,你自己说说,这一个多月来你
毫无起色,脸色越来越难看,病骨支离,我可不想你活不过这冬天……这里天天抬出去的人还少么?不差你一个。」
他咳了两声:「你又找那个黑心的阉奴是不是?他们死人骨头都要榨出二两油,你哪来的钱?」
我硬按着他躺下。手底下,他胸口的一根椎骨硬得硌手,就只剩了一层皮。
「我还有私房钱。」
他拗不过我,躺下了嘴里还不闲着:「你还有私房钱?你连自己叫什么都是我告诉了你的,还记得哪里能藏钱?」
我岔开话:「别说话,老实养着吧你,我给你煎点药,等下喝了就睡。」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在床脚边摸出药罐来。
他硬压着咳嗽,喘气声变得极粗重:「白风,你别给我耍滑头,等我好了,非收拾你。」
我哼一声:「等你好了再说狠话吧。」
「白侍书,你越来越大胆了!」他字字咬着说出来。
我嘻嘻一笑:「明侍书,你越来越会逞口舌之利了,省点力气多养病是正经,跟我磨嘴皮子有用么?」
风吹得小炉里的火忽明忽暗。
我明明是蹲在上风头里,不留神,风一旋,还是把烟吹进眼里。
我一边揉眼,一边留神听着屋里的动静。
多快呵,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一年。
我把炉里的柴拨一拨,看火苗又窜高一些。
仰起头来,夜空中异常明亮的星,一闪一闪的,破碎而清冷的光芒。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不是车水马龙、声色犬马的万丈红尘。不是那有汽车、飞机、轮船、电灯、电视、计算机网络的喧嚣世界。
可是我无限怀念那曾经视若无睹的一切。
因为那里虽然尘烟喧嚣,却知道自己是谁。即使没有大富贵,但也可以让自己温饱的一个孤儿。
不是这里……不像这里。
白风,一个找不到立身之处的人,一个被家族抛弃、被世人遗忘,在这冷宫一角等死的……男宠。
明宇,还有白风。他们是男宠。
啊,现在不能说「他们」了。
因为,我现在叫白风。
我们是男宠。
是堂堂一朝天子后宫养来取乐的,地位比女妃低得多的,男宠。
这个宠字实不恰当,我们从未得幸,哪当得一个宠字?
当时我被一辆重型卡车结结实实撞倒,然后辗过。
死亡发生在一瞬间,没有太多痛苦。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具身体里醒来?
破败的屋子,虽然收拾的整齐,可是那一股颓丧的气息从掉了漆的柱,潮气霉点的墙,还有那已经积尘的屋梁上满满的散发,把人挤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地方?
我问一句,一旁坐的人淡淡说,这里是冷宫。
「你不记得了么?」他说:「白风,这是冷宫。你挨了四十板,差点送命。」
我冷静地看他。
一身青衣,头束青带。那垂肩的头发黑得像上漆的生丝,闪闪发亮。
这么一个人,坐在这破败的屋子里,要多么不合适有多么不合适。
「你是谁?」
他挑挑眉,说:「你又生什么新花样?我们出不去,以后就要老于斯,殁于斯。」
我的茫然,后来终于让他改了脸色。
「难道一顿宫杖打傻了?」他摸我的头,又说那板子是打背臀不会打到头,怎么就打傻了你?
我也想知道,我是被卡车撞,不是被什么灵异附体,我怎么就来了这个鬼地方?
「我叫明宇,你叫白风。我们是当朝天子的……侍书。」
他嘴角带着冷笑吐出最后两个字,我眨眼反问:「什么侍书?书僮吗?」
他哼一声,「是男妾。」
我像当脸挨了一棒,差点一头撞在床柱上。
「不要怕,不会再见到天子龙颜。」他居然笑出来,「我们两个淫乱不轨,被人拿个正着;你出头认说是你勾引我,所以你被打,我被拘,现在落得同一个下场,倒算是同病相怜。」
我又险些撞头。
我……和……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子……淫乱?不轨?
怎么个淫乱……法?又是如何不轨了?而且又是怎么被人拿个正着的?
这个明宇一看就是一脸聪明相,眼里沉静而睿智,这种人哪来的激情淫思啊?看他全身上下一点不正派的气质都找不出。
况且,这么一个看起来极聪明,落到这个地步也不发愁的人,就算是偷情,又怎么会被人当场捉到啊?
他看我半天,「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