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53)

我的伤处刚刚裹好,盖聂便立刻开口问我。

他此刻对于我,应该是有无数的疑问,就像我此刻对他一样。

我抬头看着他,便将自己和父亲当年与他分离后的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包括父亲遇难,我偶然成为瑶里吴芮的义女,改名辛追,及至我现在为了寻找吴延与徐福同路,阴差阳错地随着始皇帝踏上了东巡之路。

“燕丹佞子,竟然如此!”

盖聂低吼一声,手掌“砰”地一声砸在了船舷之上,船身猛晃了数下,一直站在船尾的那白衣男子亦是看向了我,他应该也是听到了我刚才的叙述。

盖聂眼里,此刻尽是悔意:“阿离,当年我榆次聂村来了一韩姓少年,意欲拜我门下,他刚一说出那算术之题,我已知晓定是你指点他来,后来他入我门中,询问之下,果然如此,待我得知你是孤身一人在淮阴与他相遇,我便知道你父应该已是遇到凶险了,否则以他对你的爱怜,决不至于会让你孤身在外飘荡。我甚是后悔,当日我若坚持随你们一道,或许今日也不会是如此局面了……”

我惨淡一笑:“叔父勿要自责,燕丹数年之前身首分离,死于其父刀下,也算是现世报应了。我已将父亲遗骨拾回,葬于他居了十数载的太行山中,父亲想来也可瞑目了。”

盖聂神色,却仍是难以释怀的样子。

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任侠,豪气干云,一旦认定了一个至交,必定是赤子之心,一片坦诚,他与我的父亲,虽然只是数月相处,但两人却神交已久,便是称一声生死至交,也绝不为过,我父亲的死,让他至今还如此耿耿,也是正常。

我打量着他,见他虬髯满面,比之当年,竟也老了许多。

“叔父,你为何会埋伏于此,图谋刺杀秦皇?”

不愿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我便开口问道。

听我问及此,盖聂叹了口气,眼中神色,亦是黯淡了下来。

“阿离,当今秦皇一统六国,百姓虽没了战乱流离,但苛捐杂税劳役之苦,却更甚从前,我聂村壮年劳力三百,竟有一半尽数被强征服役,十之□,去了便再无回音,家中妻子父母,日日哀苦。去岁之时,榆次郡守竟然再次派下丁役,我聂村百姓不服,推我为首前去辩理,哪知那郡守因与我有旧年宿怨,竟借机牵出十数年前庆柯曾来我聂村访我一事,指我图谋秦皇在先,现又煽动百姓叛乱,派了郡中倾巢兵丁,一夜之间,将我家中所有人丁悉数入狱,斩于街市,家中弟子,除了韩信当日恰巧被我遣了出门有事未归,其余众人,竟也无一人逃脱……”

我惊呆了,半晌怔怔无语。

这样无端的灭门之祸,放到谁的身上,都是一桩血海深仇了。

盖聂的眼中,已是悲怒交加了:“可叹我盖聂,枉负了第一剑术之虚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众人血染黄土,我若不报此仇,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口气,一种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国家机器与强权之下的个人,渺小之如地上蝼蚁,即便是身负当世第一剑术的盖聂,也只能选择刺杀这样的决绝方式了。尽管我也知道,当年的他,对于荆轲的举动,佩服有余,却是未必赞同的。或许,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终有一日,他竟然也会踏上与这位故人相仿的曾经之路。

盖聂的经历,我终于知晓了,那么他呢,那个此刻立在船头,迎风眺望的男子,他又是什么人?

仿佛感觉到了我在注视着他,那男子亦将目光投向了我,朝我微微一笑。

他的笑,仿佛山中松溪,带了清雅安宁,让人观之忘忧。

一种淡淡的,带了酸楚的欢欣,如同青苔,慢慢地爬满了我的整个心房。

这是我这两世,加起来活了三十年,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从前我一直在想,上天让我如此不合逻辑地来到这个时空,于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我无意去指点江山,更不会去刻意改变历史,难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经历那个叫做辛追的贵族夫人那在我眼中并不幸福,却早已命定,必须要去承受的一生?

现在,我隐隐地有些盼望了。

至少,我知道自己的心中,不再是自父亲死后就一直那样的空落了,它已经被填进去了一些东西,尽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是很确定。

“公子姓姬名良,字子房,乃是故韩国国相之子,他先人五代相韩,韩国被灭,公子才十岁稚龄,但他故国难舍,仍是一心希望有朝一日韩国复立,恢复其祖上荣光。我与公子去岁相识于沧海君府中,两人一见如故,得知秦皇再次东巡,遂与沧海君密谋许久,才定下了这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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